一进李家疃东口,远远就听到洞箫管弦,大戏开始了,我按捺不住激动的心,脖子探出去,想尽早看到戏台。
戏台紧邻大队部,水泥空地上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大车小辆横七竖八,商贩云集,穿糖葫芦缠糖稀的,卖麻辣串棉花糖的,吸引馋嘴儿的小孩子跑来跑去,真正一个热闹庙会。台上,身着旗装的碧莲公主正在“夜色里思夫”,不由人紧跟板弦过上一把瘾:满目惆怅心潮不安思绪万千
又闻胡笳一声声令人不宁
心烦乱奴到庭院将夫等
秋风正凉愁更浓……
听说演员唱戏不能穿厚,你看她在风中飞扬的裙摆,怎不让我浮想联翩?十几岁上,我就跑遍了村子附近的戏台,正月村东南西章的丝弦,三月庙会大西章的坠子,我都看。最远是六里地开外的东纪豪,隔着濠坑看铡美案。大濠坑里,一群瑟缩的观众围着包拯,背后吹着凛冽的寒风,“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包公升堂,吸了一肚子西北风,自己带着棉手套手都冰凉,想想台上该有多冷!
随朋友进队部,瞥见台下那些看戏的戴口罩,坐大椅,袖着手,有的摇头晃脑,正浸在戏中不能自拔。我看戏估计也这德行,听到熟的段子就会手舞足蹈,真想上台把人家替下来。还喜欢挤到台前席地而坐,从日出到日落,别人都走光了,自己钻进后台还不肯出来,干嘛呢?看演员卸妆。印象中有个扮演李半月的,带着个四五岁的女孩儿,在后台里跟谁都玩,我还领她买过一次糖葫芦,她妈妈坐在那里跟大家说话,摘凤冠,脱霞帔,洗脸。满盆水一下子变成粉白,让我想起梨花。花脸的洗脸水不好看,说不清的黑绿色儿,油!
戏缘我看戏最喜欢锣鼓点儿,那时开场前总要敲一阵,估摸着台下人头攒动了,正戏才上。敲鼓的最起劲,站起来了,那个拉弦子的手臂张弛有序,带起全身的节奏,头也左右摇摆,然后是铜钵铙一起,咣咣咣,看吧,戏要开场了!我从不挑戏,演什么都看。看过《小二姐做梦》、《柜中缘》,回家就能学着走场开腔。有段时间迷河南坠子,吃饭时也拿筷子打板。晚上路灯下,约上三五个同学,逼迫他们扮韩琪,冬哥秋妹,自己扭扭捏捏唱起了秦香莲:
手拉儿女进庙院,
求神灵保佑俺母子平安。
大队院里,西面敞篷下支起一口大锅,穿大褂的师傅正在搅动满锅热气,新鲜的西红柿切开的土豆块,都在紧急待命。这是戏上的大锅菜,我见多了,肯定好吃!
戏缘跟着村委会来到戏台化妆间,那些暂不上场的演员坐在箱笼上,有的压腿,有的话家常,一副温馨场面。跨过台阶是戏台,我太熟悉了,小时候晚上看戏,我就团在边起看,记得是上场门那边,我滴溜溜的眼睛里,是演员来来回回的脚,还有壮汉们挤来挤去的身影。戏台左边,鼓乐师傅们正起劲儿的吹拉弹奏,右边走出了萧太后,正拿碧莲公主兴师问罪呢。后台窄而长,盔头服饰满墙满眼。
这一切在我眼中永远是那样熟悉,青衣融进了我的气质,唱腔浸润了我的歌喉,偶尔的低眉颔首,兰花轻捻妩媚了我的扮相。岁月的长河中里,戏曲是我最长情的陪伴。我与戏,台上台下过生活。戏与我,粉墨清唱总相宜。咦!人生如戏乎?戏如人生耶!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