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遗革裹谁尸

不知遗革裹谁尸

夜读史记《项羽本纪》

“有美人名虞，常幸从；骏马名骓，常骑之。”

……

忽然一阵睡意袭来，未曾合上书页便趁势伏案而睡。

突然鼻端涌来一阵恶臭，似乎是动物粪便的味道，正疑惑家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味道，睁眼一看，我当下所在的地方并非我的卧室。细细一看竟然好像是马厩！我这才发觉我的视觉好像也不太对劲与平时相差了很多，我不敢相信的退后了几步，发现原本的双手已经变成了蹄，我似乎变成了一匹马！

 我不愿再继续呆在马厩里，于是开始尝试着撞开马厩的门。“这马野性难驯，许多人都休想骑它，就是骑得上的也顿时被它摔下来”

“既然这样，我更是要一试了”一个强壮勇武的彪形大汉闻言说到。我拼命想要看清他的样子，但奈何马的视力有显，只得放弃。我心想，我曾也是人，怎么能轻易的被驯服呢，于是准备拼命反抗。

 我被拉出了马厩，他摸摸我的头，纵身一跃就骑到了我的背上。还未待我反应过来，一记重重地马鞭就抽到了我的身上，受痛的我尽力向前奔跑。一林穿一林，一山过一山，我拼命的想将他甩下来，但他夹住我腹部的双腿强劲有力，怎样都动不了他。结果非但没把他摔下，自己反倒汗流如注，身疲力竭了。他仍旧是不慌不忙骑在我身上，忽然用手紧抱住一树干，企图一下把我压制得动弹不得。尽管有些疲惫但我绝对不甘示弱，于是拼死挣扎。我尽力往前跑，希望能摆脱他的控制将他甩下，但他不但稳稳的骑在我身上还死死抱住大树不肯放手。

突然间身后的阻力一轻，我本以为是他扛不住最终放手了，那承想是那树活生生的被连根拔起。我刹那间目瞪口呆，这人当真是力大无穷。瞧他此般模样，想必也是个英豪，既然已经为马，择一良主建功立业也未尝不可。背上之人似乎看出我已有屈服之意，放肆的大笑起来。也罢，希望他确是个爱马之人吧。“驾”，他轻轻的挥了一鞭，我带着他向前驰骋。如此自由自在的奔跑，也不失为人生一大乐事。

他将我安置在了更为清洁舒适的马厩，送来的食物也是上好的草料。在将我交给马夫之前，他特意叮嘱说“”此马通体像黑缎子一样，油光放亮，唯有四个马蹄子部位白得赛雪，乌骓背长腰短而平直，四肢关节筋腱发育壮实，这样的马有个讲头，名唤“踢云乌骓。传说能日行千里，给我好生照料着，万不可出差错”我叼着草料得意洋洋，想不到我还是顶尖的好马。

 后来我才知道，我是匹战马，从那以后就成了他的专属坐骑。战马，看样子是战争年代，他应该大小也是个头。

吃人嘴短，吃了人家上好的草料，也不好意思不做事。

 不久我第一次上了战场，双腿，不，四腿有些许战栗。但他似乎毫无畏惧，还隐隐有些期待，在我背上跃跃欲试。受他的情绪感染，我也渐渐开始热血沸腾。主人如此勇猛，我又怎能给他丢脸，死又何惧！我心一横，不顾战场上刀光剑影血肉横飞，谨听他的命令。他九战九捷，以少胜多；力战六十多人，我未倒退半步。从此人人都夸赞他身经百战无有败绩，这其中当然有这我不小的功劳。“数年以来，（乌骓）所向无敌，尝一日行千里。”

作为他的坐骑，我便一直跟随他南征北战，倒也建立功勋无数。大大小小的战争见惯了，也见惯了他铁血无情的一面，但其实他也有着少为人知的温柔的一面。

他的军中，常常有一女子伴随。他去打仗，那女子在营帐中等他。他凯旋归来，那女子便为他歌舞。我随他走过的战争，这女子也同样走过。他教那女子习武，甚至许她穿上战靴，披上绣甲，骑马跟着他在阵上冲锋。她也常来看我，要我长助他百战百胜。有时，他会带着她，当然还有我一起驰骋天地间。

喂我的士兵说他残暴，军营里的将士惧怕他，可我始终只看到了，那个至情至性英勇过人的他。

战争仍未停歇，或是他命里终有此一劫。

他的敌人布置了重重埋伏，将他围困住。他几次几次率领军士们突围，但可惜都失败了，我眼见着他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眉头锁得越来越紧。

近来每晚，敌营的将士都高声歌唱，他的军队开始渐渐动摇。从将军到士兵，都渐渐开始哀声叹气，简直是一点斗志都没有了。他们三五成群都纷纷乘着夜黑逃跑了，我无奈的眼看着这一切，心中隐隐不安。

这一夜，他来到我的马厩，抚摸着我的背一言不发。相伴五年，我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悲伤痛楚，我用头蹭蹭他以示安慰。他长叹一声回到营帐中，那个女人默默陪着他，面有戚色。两人饮酒帐中，我听见他的声音：“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营帐中影影绰绰，大概那女子在为他起舞，和到“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四面楚歌，霸王别姬！

我心中一怔，我的主人原来是西楚霸王，项羽！

歌罢，那女子，不，虞姬拔剑自刎。我拼命想冲出马厩去阻止，然而却已经无力回天。他抱着虞姬的尸体的手微微抽搐，眼眶通红。

虞姬一死，他大概已经了无牵挂。他骑着我，带了八百子弟，冲杀出去。天亮时分，他们逃到了乌江边。这时跟着他的兵丁只剩下了二十几个人，而追兵辄有数千人。

我听见一人苦劝“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原大王急渡。今独臣有船，汉军至，无以渡。”我心中忧虑，想劝说却奈何是马身，众人皆只道我在嘶鸣。见我出声，他凄然一笑“想必你也见我大势已去，想尽快另觅良主”。我闻言拼命摇头，以示与他并肩作战的决心。他似乎是懂了，放声大笑起来。

他令士兵皆下马步行，持刀剑迎战。我记起他最后的结局，心下悲哀，仰头长长的嘶鸣。亭长牵着我想要带我过江，我不愿在最后一刻，连我都未能陪在他身旁。我一遍一遍的回头，企图挣脱亭长的牵制，百般拖延不愿上船。他一直注视着我，见我留连不舍，终是涕泣不能言。他铁了心要送我走，命众军士牵我上船。我亦心意已决，知己若死，独活有何意义。虞姬已先行一步，接下来，让我先去黄泉探探路。我转头望着他，他见状也回头看我。我用尽全力嘶鸣数声，望着滚滚的乌江水我纵身一跃。

梦醒，满脸泪痕，不慎滴湿书卷。

“项王乃谓亭长曰：‘吾知公长者。吾骑此马五岁，所当无敌，尝一日行千里，不忍杀之，以赐公。’”

……

不知遗革裹谁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