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夏闲云 闲云醉语
“我感觉我的记忆在逐渐地复苏。”这是我想对自己说的话，却不知不觉地说出口来。
苍老头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自言自语，也没有看我，他舒舒服服地在摇椅上躺下身子，慵懒地说：“你也躺下试试看，是不是超级舒服。”说罢，他闭上眼睛，任凭摇椅慢慢地摇晃。
我立在一侧，静静地看着他，又恍惚起来。苍老头的样子和我记忆中祖父的形象慢慢地重合，我甚至怀疑，他不是我的父亲，而是我的祖父。这个想法吓得我激灵打了个冷战，它让我不得不承认，我的精神果然不大正常。我连忙深吸一口气，又晃了晃脑袋，慢慢地坐在摇椅上，又慢慢地躺下去。我侧过头，偷偷地瞄了瞄苍老头，又偷偷地瞄了瞄四周，内心涌起一阵孤独。
此时此刻，天气很好，阳光正好，微风温柔，花香妙不可言，花园里的一切却如同梦幻一般的存在，包括与我近在咫尺的苍老头。我觉得他距我好远好远，远到我看不清他的脸，远得我不敢确认，他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记得我在精神病院的时候，曾听到医生们谈论我的病情。他们说我是一个极为特殊的病人，病情复杂到前所未见。他们说，我有分裂症、有妄想症、有自闭症，说我有幻听幻觉、有自我欺骗、还有强大的主观能动性，等等，等等，这所有的症状组合在我这里，使我成了一个极其难以康复的人。
我还听到一位年轻的医生说：“苍一这小子真是幸运，一个流浪汉居然有个这么牛的爹。如果他不是苍老的儿子，估计这辈子别说康复了，就是接受治疗的机会也未必有。”
另一位年龄稍长一点的医生则说，：“幸运不幸运的也看怎么说。如果他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说不定不会遇到任何问题呢。”
年轻的医生半天没说话，最后叹息一声，幽怨地说：“如果让我选择，我还是愿意像苍一这样做苍老的儿子。受过的苦都是过去的事，都会过去的，未来会慢慢好起来，越来越好。每次看到他拒绝苍老的样子，我都恨不得替他认爹。”
“为什么？有钱有势就那么好吗？做健康的自己不好吗？”年长的医生不解地问。
“能够健康当然好了，问题是，他没有健康啊。”年轻的医生伤感地说，“我倒是有健康，可我并没有属于自己的人生。我每天忙忙碌碌，为了一家老小而忙忙碌碌，我每天要面对病人，回家之后家人把我当作病人。”
“把你当作病人？这不是关爱你吗？”年长的医生说，“你是不是和家人有什么误会啊？”
“他们当我是精神病人。”年轻的医生说，“他们说我对工作投入太多，整个人陷入病人的病情中走不出来，还说我跟他们说话，就像在对我的病人说话一样，让他们深感不适。您说说看，我整天和精神病人打交道，回家就想好好地放松一下，和家人聊聊天，说说话，追追剧也行啊。可是，他们都不需要我，都拒绝我。”
年长的医生拍了拍年轻的医生，鼓励他道：“别想太多了。你要努力工作，还要学会享受生活。如果家人真的不理解你，拒绝你，你更要活得有趣一些、精致一些，这样你就能吸引他们，并被他们热爱和需要了。”
当时，我应该是站在上帝的视角听他们对话的，所以才会对他们两个都充满怜悯。我悄悄地走到他们的身边，轻描淡写地对他们说：“为什么要吸引他们？为什么要被需要？就算吸引了他们，他们也会审美疲劳。有被需要，就可能被不需要。我是病人，可你们不是啊。你们没有幻听幻觉，没有分裂，为什么你们像我一样把自己关在孤独当中呢？”
很显然，我的话惊到了他们。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好像在说，以后说话要注意一点，苍一确实要康复了。
“可是，我到底有没有康复啊？我估计，那两位医生对工作都太用心，对病人都太好，于是染上了一些病人才有的语言习惯和思维方式。”当我发觉，我不知不觉地又说出了声，再一次被自己吓到了。
过去，我能确定我没有精神病，因为我思路清晰，内心坦坦，可是现在，强烈的孤独感向我压迫而来，我就严重怀疑，我确实是个病人。
“哪两个医生？你在说你的两个主治医生吗？为什么说他们染上了病人才有的语言习惯和思维方式？”苍老头没有睁开眼睛，没有转过头来，却清清楚楚地一字一句地问。
我正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木木桌面上的水壶“嘀”的一声提醒，水烧开了。我连忙借着这个由头说：“木木不会说话，没有情感，但他很会做事。他知道我口渴了，想喝茶了，先把水烧开了。”
“口渴了？你自己泡茶啊，你会的。”苍老头顺着我的话题说，“你在大病中的时候，跟你说什么都不肯用心听，更不会用心做。唯独教你喝茶时，你俨然从古时穿越而来的老茶人。你爱茶，懂茶，有茶则欢，直接惊到我了。”
“是吗？我会泡茶？我懂茶？”我喃喃自语地说，“怎么可能呢？自从小时候打碎了祖父的紫砂壶，茶啊、喝茶啊简直就是我的噩梦。我怎么可能爱茶呢？” 话是这样说着，我还是坐起身子，端详着木木，轻轻地抚着桌面。内心无数次翻腾后，我决定试一次泡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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