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没有满天飞雪,却也寒风瑟瑟,清晨的天灰蒙蒙的,村外的堤岸小路,行道树褪尽颜色,远远望去一片萧瑟。这条路曾经抵挡过几场洪水,平原地区,很少有沟壑,没山没坡,水一淹上来便会没了一个村庄。智慧的村民们就筑了这条堤,堤上人走多了就变成了路。路的尽头是新修的进村水泥路,而在那两条路的交接处是这个村的坟地。
一个女人裹着厚厚的黑色长款棉衣,步履匆匆从路尽头走向村外,这条路她经常在这个时间走,所以她走得特别顺畅,不过十几分钟,她便到达了目的地。那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庙,庙里供着两尊她自己都叫不上名的神像,一尊白面红裳,一尊褐衣白发。
她从神像背后拿出三根香,用火柴点燃油灯,再在灯上烧香,手拿三根细香,虔诚跪在神像之前,嘴中念念叨叨,又拜了三拜,把香插到香炉中。然后她才开始为这个小小的庙宇做清洁,这里很少会有人来,来也不过每年大年初二,但最近几年来的人很少很少,地方不大清洁起来不难。再过个一年半载的,这里可能就会消失,虽然它并不占什么地方,但是影响村容,村里有些人早就想把它拆掉,因为有些调皮的小孩,夜里经过总是会被吓哭。
擦了一遍神像,又用另一块布擦了神台,再用扫把将落叶或塑料袋纸屑挥出,这就算完成了当天清洁任务。女人心满意足地踏出小庙,返回村里。
她走在那条熟悉的小路上,路旁有一片棚区,每个大棚都亮着,望着那一处灯光,眼眶发红,随后似是想到什么,轻叹一口气,便又往家去了。
“你一早上的又做什么去!黑乎乎的,你一个女的咋就不怕呢!”
“你别管了!我就是求个心安!”
“白做功夫!”
“那我能看你去死?我能不!一屁股债,你又病成这样!谁能帮我,没人,那我不得求求神哦!”
“你晓得那是哪个神?你就拜,还天天不亮就去。神如果真的看得起那座小庙,这官家支持的项目能说黄咯就黄咯!这就不是得保佑的土地!”
“你怨怨啥!怨怨啥!自个识人不清,遇着狐狸就以为是老虎!我拜神不为保佑,就诅咒歹人遭天谴!”
“莫多嘴,你爱去就去!”
第二天,还是那个时间,天气更冷些,女人依然裹紧外衣走上堤岸小路,虔诚地点灯,烧香,跪拜,清洁。
第二年春天,清明时节,两条路的交接处多了一座新坟。清晨的堤岸小路,再也没有一个裹着棉衣步履匆匆的女人,她曾经踌躇满志走在上面,也曾经泪流满面地撒着纸花经过,只是抬头望时那黑乎乎的远方,已经没有了灯光。
待到六月份,堤岸上一群人边走边指点着几处大棚。
“你看,当时是我们村一个人承包了,当时还盖了大棚,拿了不少政府补贴,可惜不会经营,好好项目愣是给做黄了。后来人身体不好,这个事就不了了之。”
“这政府补贴什么时候下来?我们承接之后能续上?”
“这个东西本来是大棚建起来就可以申请补贴的,这不是他修一半,你看啊,这是六个,再有个六个就行了。”
“当初不是说补贴是已经下来的吗?”
“是这么说的……”
人越走越远,声音也慢慢小了。这里的地太过宽广,仿佛声音再大,也飘不出远方。于是没有人告诉他们,曾经这一片大棚,黑夜里亮起过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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