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的寂寞

最近几日，给学生们开了一个“读懂诗家语”的讲座，今天是第四讲，讲典故。讲到了李商隐这一首《安定城楼》，突然颇多感慨。

安定城楼

迢递高城百尺楼，绿杨枝外尽汀洲。

贾生年少虚垂泪，王粲春来更远游。

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

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雏竟未休。

和李大师常见的无题诗不同，这首诗有明确的题目。这是李商隐登高所作，诗人登上安定城楼做什么呢？他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呢？

和无题诗的朦胧隐晦风格相似，这首诗除了首联是在写景，另外三联都是在借典故抒写内心的感慨，所以欲懂此诗，必要懂诗背后的典故。

第1个典故和贾生有关，贾谊很有才华，“贾生才调更无伦”，《史记》中记载，文帝欣赏他的才气，半夜里还向他咨询鬼神之事。然而正是这样一个少年天才，多次上书陈事，均未被采用，最后贾谊泣血而死，年仅33岁。所以这“虚垂泪”三个字背后，是怀才不遇之痛啊。

“不遇”真是一个有意思的话题。纵观古往今来，书里书外，盛世乱世，横横斜斜写的都是这两个大字儿。

第2个典故和王粲有关。对于王粲，我不是太熟悉。百度了一下，得到了这样的信息：王粲是东汉人，建安七子之一，曾流寓荆州，依附刘表，但并不得志。

看到这里，我找到了李商隐和王粲的共通之处。他们都是寄人篱下之人，尤其是李商隐，父亲早故，早年结识文坛和政坛前辈令狐楚。令狐楚待他如亲生儿子，亲手教他学写骈文。但无论如何，终不是自己的家啊。寄人篱下的苦楚，只有亲身经历者，方能感同身受。这个典故的背后是寄人篱下，郁郁不得志的苦闷。

第3个典故和范蠡有关。范蠡真正实现了中国文人的理想人生范式。前半生辅佐君主定乾坤，后半生功成身退隐无湖。据说还带着西施归，然后经商还富甲一方。这样的人生，谁人不艳羡？“欲回天地入扁舟”，多么美好的人生追求。天地之间，一叶扁舟，浩浩乎如凭虚御风，飘飘忽如遗世独立。苏东坡的人生理想不也是如此吗？“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这不也是我的梦想吗？有时，真的想放下眼前的一切，泛舟江海，云游四方。

但是，李商隐的志向中还有前半句：“永忆江湖归白发”。原来，归隐江湖的志向是初心，是一直以来的志趣，但是也要等到功成之后，白发苍苍之时。谁希望自己一事无成地了却此生呢？

第4个典故和庄子有关。庄子有一个铁哥们儿，也是有名的怼友惠子，惠子在梁国做相，庄子去见他，有人对惠子说，“糟了，庄子来了！他的名声比你大，他的才华比你高，他来了之后，肯定要代替你的官职。”于是惠子害怕了，发布全城搜捕令，搜了三天三夜，一定要拿下庄子。

没想到，庄子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了惠子的家门前，惠子尴尬了，庄子说，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南方有一种鸟，它的名字叫鹓雏，你知道它吗 ? 鹓雏鸟从南海起飞，飞到北海去，不是梧桐树不栖息，不是竹子的果实不吃，不是甜美的泉水不喝。在这时，一只猫头鹰得到一只腐臭的老鼠，鹓雏从它面前飞过，猫头鹰仰头看着鹓雏鸟，发出 ‘ 吓 ’ 的怒斥声。而你是以为我想要你梁国宰相的官位所以来恐吓我吗？”

《秋水》篇中这个故事太绝了！不得不赞叹，庄大师真的是怼人高手，骂人不带脏字还能达到如此高境界的，他是千古第一人。

连李商隐都忍不住引用了。那李大师想表达什么呢？我想无外乎是两点：第一，自己有着高洁操守，对功名利禄的鄙弃。第二，对于无端猜忌刺激小人的嘲讽。说白了，言外之意就是：你们这些屌丝们，唧唧歪歪好没意思，哪里知道爷的追求？

对于第二点，如果我们再多了解一点李商隐的经历，或者如果我们在现实生活中有类似的遭遇，可能会有更多的共鸣。

李商隐这一生都陷入在党派之争中。他受令狐家的大恩，理应死心塌地的回报令狐一家，而令狐楚父子都是牛党人士，那么李商隐也被当时世人想当然的认为是李党的人。

没想到，李商隐做了一件让所有人大跌眼球的事儿，他居然娶了王茂元的小女儿。王茂元，何许人也？那是李党的中坚人士啊。

这一下，政坛上的所有人都在猜忌着李商隐：你到底是李党的人还是牛党的人呢？

让我也猜想一下，李大师对于这纷纷扰扰肯定是不屑一顾的，孤高傲世的才子心中想的是：我是我自己的人，我这一生，紧紧追随着心的方向。

可是，这也是坎坷多难的一生啊。风也凄凄，雨也凄凄。就像夜雨寄北当中那一夜的巴山雨一样，不停地上涨，浇灭了年轻时的理想火焰，充溢的是一生的悲叹和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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