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有一只蝴蝶飞过沧海却飞不出梦境,只好寄回了枯荷依旧听雨的简短消息。
秋天,那青衫客独立在竹坞外,雨滴清脆,水流呜咽,抱怨着蜀道太难行。
这位寂寞高手,名叫李商隐。他的武器主要由以下构成:孤灯、夜雨、故人、长路。
李商隐,明月孤灯沧海细语,天涯寂寞如刀。身无双翼,却心有灵犀——这究竟是对是错?也或者,仅仅是一种对错,是无对无错。
李商隐,其诗歌晦涩——晦涩于他那“庄生晓梦”的视角。
即,给那些表面确定的事物的核心以不确定,而大量的不确定却又成为诗歌生活里实存的愿景(确定)。
崔珏在《哭李商隐》中说“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基本上总结了李商隐的生平。
李商隐一生求仕却当了一辈子幕僚清客,遍历谗毁,横遭排抑,自负又自怜交织成他的“口吃型”书写:当“蓝田日暖”正好采玉的时候,玉未及出土,却因埋藏太久化作了烟。而每当明月(伯乐、情人)朗照沧海之际,海水深渊重压下的贝壳里的珠(另一个月亮),终以其间阻隔太多而流下了无奈的泪。
李商隐心思细密,对事物的认识及表达均力求穷尽,执意于将外形、本质、意义、背景压制在同一帧画面上,从而将语词推进到“隐形”文本。这种“迷津话语”,就是企图最大限度地说出真相。“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这首《夜雨寄北》依然构成了萦绕读者心田的迷津。 “君”是妻,是友,还是曾经想要提携他的故人?而这些显然都不是述说的重点。在《红楼梦》第四十回中,曹雪芹借林黛玉之口赞誉“留得残荷听雨声”,但李商隐原诗中是“枯荷”。一个“残”字不仅破坏了雨荷的形象、意境,也歪曲了李商隐直白的苦心:“枯荷”即“哭荷”。
李贺在词语迷宫中亡命书写,杜牧在虚无中接受酒精治疗,而经营迷宫的李商隐,依然受困于“庄周梦”这一更为久远的迷津,这只蝴蝶飞过沧海却飞不出梦境,只好寄回了枯荷依旧听雨的简短消息。
蜀道逆旅,一盏灯。
酸辣粉,回锅肉,凉川椒。一夜秋雨秋风。
一个旅人在读李商隐,读千年以前另一个人的一生,以及他所点燃的大量寂寞——一碗千年夜雨纷纷的酸辣粉。
夜雨纷纷坠落,溅起的回忆恍如荷花盛开。
——就在那个逝去的2008年,旅人带了几本书和几点星火的希望,独自穿行于四川、青海,途中经过嘉峪关,要去参加一个遥远的盛会。
……
最后……失望而归——在火车硬座上与一位农民工攀谈,那农民工对旅人说:“兄弟,我挣到钱了,要回家看老婆和娃去!”
农民工用粗糙的双手向旅人馈赠出他的移动财产——一盒方便面和一罐啤酒,还有就是他所有的喜悦与热情。
农民工在半夜的途中小站下车,“走了,祝你好运,兄弟”——这是他在一片风寒中留下的最后话语。
多年以后的今天,农民工兄弟的暖意依然留在旅人心中。
也如一朵荷花盛开,在岁月的酸辣粉里,背景是人世间的绵绵夜雨,如织,如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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