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虑山人都有个牛脾气,一头顶到南山墙,就是不回头,也有人说这种脾气叫执拗,有时候他们的脾气比这山上的花岗岩石头还硬。山坳下有个小村叫平西口村,有百十户人家,铺满青石街的胡同把石院都串了起来,红红的石板错落有致的把每一座房屋棚了起来,随机盖起的石板房都好像是山坳里长出来一样,自然舒缓的像种在老柿树中间。二牛杆子就出生在这个村,世世代代以木匠为生。二牛杆和他爹没有两样,干啥事儿不服输,和谁家做活儿都讲个实诚,那怕不要工钱,活儿也得做好,特别是头上有个衔儿的,只要得知一声,那做的更认真细磨。二牛杆子总是说,人家看得起咱,咱可不能当孬种。据老人传二牛杆子的老老爷曾经为皇家做木工,伺候的皇家不错,皇家还赏给了老爷子一个皇马甲儿,后来皇马甲儿倒是没有传下来,可是传下来了对上头的恭敬,所以无论谁当了这村里的头儿,都喜欢牛家,踏实好使,也不找麻烦,村里也没有人说人家二牛杆子巴结上头的。二牛杆正在自家小四合院里做木工,他要给邻居宋路人家做门窗口,一边干活儿,一边哼着四股弦小调,宋路人是本村的小队长。 “二牛杆,二牛杆,你二大娘叫你呢”!门外有个妇女喊着。 “我知道了,马上就过去”。二牛杆正在用凿子凿窗户边框,他放下手中的木匠活儿,就奔二大娘家去了。二牛杆家出门右拐弯对面就是二大娘家。 “啥事儿?二大娘!啥好事?不是给俺说媒了吧!”二大娘正在轮着棒槌捶布。 “你还真说对了!俺娘家一个小队有个媳妇,男人死了两个月多了,据说肚子里还有个娃,你二大娘第一个就想到了你”。 “二大娘,您一直给俺操心,俺就感激不尽了!带肚儿好!带肚儿好!没有啥!没有啥!生出了,来到咱家,总得喊俺爹爹吧!俺这年龄不能往后碍了。” “我还怕俺二牛杆骂你二大娘呢,这俺就心里踏实了,明天就回俺娘家去说和说和。”
一
二大娘娘家是拐子山的,拐子山名字有山,可是村周围找不到一座山。
二大娘换了一身月白布衫,脚上穿灯芯绒白皮底驴脸鞋,回娘家总得体面一下,何况是去给二牛杆说媒,不能让娘家人看不起。
二大娘她回了娘家村,东张张,西望望,还是娘家亲切,哪儿一草一木都看的好看。
二大娘没有去娘家,而是直接去了梅花家谈二牛杆子的婚事。
梅花家门框还贴着白对联,门关着没有落锁,二大娘敲了两下,就连敲带推的进了家门,只听门吱扭一声,二大娘就看见了在院子中间剥玉米的梅花,身穿白花蓝底有襟布衫,有气无力抬起头,用右手背向上拢了拢快遮住眼睛的头发,又习惯性的往上拉了拉漏着白白乳沟的背心。
“二大娘来了,这么稀罕,好久没有见二大娘了。“身体好吧!可别累坏了身子骨,还干活儿,别做这些活儿了!”二大娘眼睛看着梅花的小肚子,久久没有移开视线。弄的梅花也低下头往下看,并用手抚摸小肚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对二大娘说,“没事儿,累不坏!就干这些比较轻的家务活。”
“梅花,你知道,二大娘是看着你长大的,来就是想给你说说……” “二大娘,我去厨房给您弄点水喝。”没等二大娘说完,梅花叉开了话,拍拍身子上的玉米樱子,找借口去厨房烧开水。 二大娘跟着梅花到厨房,不过二大娘没进厨房,右膀子趔趄着厨房的门帮,歪头向厨房探着,“梅花,别死脑筋了!栓子走了两个月了,不是二大娘多嘴,也该考虑一下个人事情了!” 梅花往锅里加着水,“二大娘,您老就别费心了,我的情况您是知道的,我不想再走了!”
“栓子为了修渠挖井,不知道救了多少人,他是个大英雄谁都知道,可是你也得为未来的孩子考虑,应该再有个完整的家!”
提到栓子,梅花伤心哭了起来,很是伤心,弄的二大娘镇住了,二大娘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蓝色火苗不停摆动着,锅里的水不停的翻滚着,梅花也不理会,头扭过去,啥也不说,就是哭,哭着伤心的一点儿没有意思降下来,梅花要把对丈夫的思念都通过哭声释放出来。
厨房被烟熏得黑不溜秋,除了梅花的哭声,厨房的空气像凝固了一般,锅里咯哒咯哒的开水声伴随着梅花的哭泣声。
“二大娘不该这样,都是二大娘的错,梅花!咱不嫁了!不说了!二大娘不说了!” 梅花哭的更厉害了,二大娘搓着手,不知所措。也不知梅花哭了多长时间,傍晚的饭也顾不上做了,梅花去堂屋躺着了,二大娘做了炒米汤,给梅花端过去,梅花也不喝。 梅花脸朝里面侧躺着,一个手垫着头,一只手摸着肚子,依然伤心的哭泣着。
二大娘拉灯绳关灯,拢好屋门街门,脚脚拌拌的回自己娘家了。
月明星稀,走在乡村胡同,一条狗从她身边跑过,把二大娘吓了一跳,二大娘故意用脚踢着街上的小石头,自己给自己壮着胆,刚刚死了人的街往往有些森得慌,走在街上皮肤都有些发麻,二大娘胆子还算是比较大的,二大娘似乎看见一个黑影跟着,咳嗽几声,好像黑影没了。
五月端午的这一天临晨,梅花实在是想念栓子,起来到厨房用茶缸盛了半缸子已经煮好的饺子,又到西屋香几上拿了几张黄表,在黑咕隆咚的夜晚,她要去栓子的坟上烧烧纸,给栓子过了五七又快一个月了,又好久没有去坟上了,梅花心里憋闷的时候,只有爬到坟上哭上一阵子,心里才会好受一些。天还不亮,梅花就到了坟地。
栓子的坟地离村一里地,在南坡土岸边。坟旁边有棵老桐树,远远的梅花就听树上有一个猫头鹰在叫,那叫声很凄惨,梅花心里一紧,感觉有一种不详的兆头。
天都快亮了,她把茶缸里的饺子放到迎坟石上,用食指在地上画了个圈,嘴里嘟囔了几句,点起了黄表。
黄表的火光照亮了坟头,火光的热气熏住了梅花的额头,她有些受不了,扭着鼻子歪着头,趔趄着身子,躲开火苗,从梅花目光的余光里,她忽然发现坟头被挖了,大大一个洞,她掂起黄表绕坟头转了一圈,果然坟头被挖了。
天哪!这是怎么了?她心里很害怕,环顾了一下四周,好像没有啥变化。周围没有发现有棺材,也没有看见有尸体,不像是动物或畜牲做的祸。
这究竟是为什么,上头追认栓子为烈士,难道他不是烈士了,不可能!那可是县里定的,县里领导还来了,要做出决定,向他学习!难道是有人盗墓,里面没有啥值钱的物件,除了多放了几件他穿过的衣服,里面没有啥好东西。
奇怪,真是奇怪!谁对栓子有仇,栓子不是那得罪人的人,天下人都得罪他,他也不会得罪人,方圆百里谁不知道他是个大好人。梅花心里想着,踉踉跄跄的从坟地回村,不行!我得去找老村长,不能让栓子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被人挖坟,不能让俺死了的栓子再掉泪。
二
梅花儿到了老村长刘富祥家门口,他想敲门,可又犹豫了,人家都还没起床,这么早敲门人家会不烦。可是又想到挖坟的事情,又十分气愤,又十分纳闷,焦急的在门口转来转去。
忽然在村长家门口右侧,好像闪过有一个黑影子,“谁?”梅花心有些紧张,怎么有谁跟踪自己?她又大声喊到,“谁?有啥就过来,别鬼鬼祟祟的!”那黑影一溜烟跑了,梅花也没去追,身子重也没办法去追,又不知道是什么人。
梅花一猛气,用肩膀顶了一下老村长家的门,里面有门闩插得很牢,她只好撩起门褡裢,先轻敲了一下,天还不亮,村里又很安静,这敲门声很清脆,梅花又敲了几下。
“谁啊!起来了,等一会儿哦!”梅花会听出来是老村长的声音,门缝里看见堂屋的灯亮了,还从门缝听到大婶的嘟囔声“谁这么早就敲门,快起床吧,看谁家又有啥急事!别误了事。”
大婶是经常有这种情况,在村里当个村长,谁家有个三长两短,都得找这个村的主事人,宁管一军,不管一村,家家都有难念的经,老村长可不是紧病慢医家,他习惯了,农村处理事情没有个点儿,有时迟有时早,乡亲找你可没有说个早晚。
“是我,梅花!”梅花稍微拉长了一些声音,怕老村长听不到。“梅,是你啊!”听到老村长提马桶的声音,又把马桶里的尿倒进了厕所,在西南角的厕所里,听到了老村长咳嗽的声音,“等我一会儿!梅!”老村长不吭声了。也没听到老村长来开门,梅花着急,半张嘴又要喊老村长,又听到了老村长的咳嗽声,还是在厕所,梅花知道了老村长在蹲茅房,这老人都有规律,喊也没有用。
大约有一袋烟的功夫,老村长吱扭开了门。看到梅花手有些哆嗦,声音有些颤抖,“老村长,您得给俺做主啊!
”“咋的了?我就说去找你呢!县里有个奖,追认栓子为烈士的事情。”
“叔,先别说那事儿,俺不在乎,人都不在了!”
“那你在乎啥?县里很重视!”
“不是,大叔,坟挖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
“大叔,他的坟给挖了!”
梅花就把一大早去上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给老村长说了。老村长皱着眉头,“不该啊!咱村还没有发生过如此蹊跷的事情,栓子在世时候是个好人,他绝对不会得罪人,走看看去!”
老村长走在前面,带着梅花往坟地走去。到了坟地,自然和梅花说的无二。此时已经天亮,可以看到坟地的脚印一串串。
“梅花,你回家吧!身子也不方便,这事情交给你大叔吧,我来给你做主,弄它个水落石出。”
老村长刘富祥到村委会给其他干部说了一下情况,他说他要亲自去公安局找找,他去了上头会重视一些,顺便他也给乡长汇报了情况。
派出所来人了,先去现场,拉尺子,记本子,量步子,还把脚印的尺码量了一下。现场勘验后,大家齐聚村委会。
先把梅叫上来,梅花一无所知,近两个月连门都没有出。大家分析栓子平时有没有仇人,都认为不可能,栓子是多好的人,不可能招谁惹谁。“你最近都和谁接触了?”派出所的人问梅花。“没有和谁啊!确实没有啊!”“再想想,近两个月内,有没有和平时不一样的。”梅花歪着头,坐在桌子边用手掌托着下巴,“二大娘来给介绍过,她想当媒人。”
派出所民警又派人把二大娘叫上来。“平西口村人一向平平安安,这个小山村派出所一年都没有人去过,看到派出所人进了二大娘家,又让二大娘跟着走了,乡亲们也没有问啥原因,整个小山村沸腾了,二大娘犯事儿了,什么事儿啊?把她带走了,究竟是出啥事了?也有人说,二大娘是好人,不会有啥事儿的。
在从平西口通往拐子山的小路上,二大娘一直追问民警究竟啥事情,民警只是说,到了拐子山再慢慢说,尽管二大娘感觉自己没有杀人放火,没有办不讲良心的亏心事儿,毕竟是派出所找,总不是啥好事情。
到了村委会,二大娘看见梅花也在这里,她瞅了瞅梅花,梅花轻声说了声,“二大娘来了,坐哪儿吧!”“好吧!好吧!我坐,我坐!”
民警开始严肃起来了,“她二大娘,你知道叫你来时啥事情?”“路上俺老婆子不就一直问你们到底是啥事,找俺个老婆子有啥用?除了会串东家,走西家,给年轻人撮合撮合,你说俺这老婆子还会做啥?”
“你要老实交代!栓子的坟给挖了!你知道不知道?”
“怎么了?天哪!栓子的坟挖了?谁干的?怎么娘家这么好的村会出这么个丢人的事情,不该吧!”
“你别糊涂,梅花这几天谁也没见过,就见过你,还不老实交代!”
“天啊!你们要冤枉啊!俺老婆子咋会做出那缺德事情,你们让俺交代啥啊!”
二大娘坐在村委会的一个长凳子上,捶胸顿足,脸色黄蜡,表情僵硬,神色极度忧郁,还不时摇着头。
“前几天你来过梅花家?”民警口气有些缓和,二大娘眼睛瞪的大大的,目不转睛的对着民警,“去过,说媒的,梅花没有那意思,她哭的很伤心,俺心也软,不敢再提起,都怪我这死老婆子,为了给邻居小伙子说个媒,人家才过了五七没多长时间就去提亲,真该死!”
民警看二大娘很诚恳,态度亲切起来,“你感觉谁会去挖墓?”“这俺不敢瞎猜,这冤枉人的事情,可不能干!你们不能冤枉好人,俺一家老老少少可没跟你们派出所打过交道,俺,俺,俺怕你们!”说的民警笑了,“怕什么?我们都是保平安的,我们是抓坏人的!坏人才怕我们!你是坏人?”“俺不怕!不怕!怕你们干啥?俺又没干坏事!就是,好人怕你们干什么?”二大娘的脖子直直的,硬硬的,眼睛还向上翻了几个白眼,那白眼珠子还故意转了几下,让民警看了好像不在乎似的。村长也觉得好笑,“他二大娘是个好人,一家人都不错,娘家婆家都是出了名的大好人。”
二大娘更神气了,“我没说错吧!俺老村长看人可不会走眼!”“二牛杆是你邻居吧?”民警看挖坟的不会是二大娘,就追问二杆子,找找线索。“二牛杆也是好人,你们别怀疑他,他的为人我知道!”“我们都是凭事实说话,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那就好!那就好!”“我可以走了吧!没有啥事儿了吧!”
“您得待一会儿,案子没有头绪,麻烦您配合一下我们!”“年轻人,您要这样说,叫俺怎么配合好说,俺老婆子信儿灵着呢!”“好好!好好!二大娘!”
民警安排人去传唤二牛杆过来。
过了好长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了,回来的人说二牛杆不在家。
“你们再去找找!搞不好就是这个二牛杆,这种人,想娶媳妇,也不能干如此缺德的事情!”民警嘟囔着,又多安排了几个人,去找二牛杆。
二大娘和梅花惊讶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怎么真是他?”二大娘摇摇头,“不会,一万个不会!”二大娘自言自语说,“这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梅花说着看着二大娘,“二大娘说不会是,就不会是,二大娘不会看走眼!”
民警也真会熬夜,一直侯到了天明。有人来报信儿,“二牛杆一大早回家了,就是不知道一晚上去哪儿了!”“让他过来吧!”“好的!”“先不给他说啥事情?以免打草惊蛇!”“好的!”
三
二牛杆刚到家,就见民警找上门来了。他心里一紧张,怎么这么快?看来他们知道我的一切了,我偷偷去找梅花有错吗?
“你是二牛杆吧?”民警问。“我是,来家喝口水吧,有啥事?有啥事来家里说吧!”“不了,咱们去拐子山走一趟吧!”“有啥在这里说还不行吗?”“不行,必须去那里说,都在那里等着呢?”
“那好吧!不过我还有事情,要紧事儿!”二牛杆说。
民警在前面走,他后面跟着,见了村里的男男女女,都皱着眉头看他,有的小声说,“咋了,出啥事了?”他摆摆手,也不回答。碰到老人,他就大声说,“婶儿,在街呢?没事儿吧!我出去一趟!傍晚就回来。”村里都知道警察把二大娘带走了,至今还没回来,都不知道到底二大娘和二牛杆摊上了啥事。
到了拐子山村委会,一进门,二牛杆就清楚了,看来还是因为挖坟的事情。他想,我必须说这事情我不知道,他总不能撬开我的嘴。
“认识她吧?”民警眼神示意梅花。“我不认识,从没见过。”“认识她吗?”民警把眼神示意二大娘。
“她是俺们邻居,是个大好人!”二牛杆说到。
“昨天晚上找了你一夜,你去哪里了?”民警眼睛直逼二牛杆,似乎没有他反应的时间,也没有考虑撒谎的机会。
“我,我,我去找,找一个亲戚!”二牛杆急急巴巴的说。
“找那个亲戚?哪个村的?”民警又追问。
“走迷了,也没见亲戚,也没有去那个村,就在山沟里转了好几圈。”二牛杆不慌不忙的说。
“你让大家听听你都说的啥?你有病吗?一晚上没去找亲戚,来回在山沟沟转悠?”民警严肃起来,“你老实交代!法律无情!我们会全面调查挖坟一事!”
提到挖坟二字,二牛杆猛一抬头,又皱起眉头,又摇了摇头,没有再说啥。
“你既然说你一夜转悠山沟沟,做一个笔录,你得对你说的话负责。”民警拿纸张递到二牛杆面前。
另一个民警记录,二牛杆说一句,记一句,最后按了手印又签名,把昨天晚上去山沟沟转了一夜的事情写上了。
“几天前你托二大娘说媒有此事?”民警继续审问二牛杆,“你见过梅花没有?”
“说媒有此事,二大娘回家给我说人家不愿意”。二牛杆低着头,用眼睛余光看梅花,正好梅花也在看二牛杆,俩人眼睛对视又移开,“我不配人家梅花,人家长的漂亮,俺家又是山旮旯的。”二牛杆又扭头看梅花,梅花皱眉微微摇头,眼神里透出温情,又拦不住二牛杆这么说,“不说这些!”梅花对着民警说。
“你后来来过拐子山吗?”民警追问到。二牛杆死活不吭声。问啥也不说了,只说坟不是他挖的,民警更纳闷,“谁说是你挖的坟,看来你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民警们到另外房间商量,不一会儿就过来了,用皮尺量了二牛杆的脚码。另有两个民警去平西口村了。
民警甲去平西口村了解到,在挖墓前天傍晚,看见二牛杆出村了,而且之前有几个傍晚出村。
民警乙在拐子山村了解到,挖坟的前天傍晚在村口见过二牛杆。
民警丙在栓子的坟头周围地里,有杂乱无序的脚印,经过脚印对比,大小长短深浅都和二牛杆的脚印一模一样。
经过几个佐证,民警认定挖坟就是二牛杆干的,而究竟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并不清楚。他们决定派一个人到局里办手续,其他人继续调查取证。
二大娘和梅花可以回去了,她们离开村委会说,“你们要调查清楚,不要冤枉了好人啊”!
民警像钓了一条大鱼那么兴奋,而见了二牛杆态度是那么冷峻,“没想到你为了和梅花结婚,还真干了伤天害理的事情,二牛杆!你老实交代吧!你是知道的,我们的政策一贯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二牛杆坐在长凳子上,好像凳子上有钉子似的,一会欠着屁股,一会儿挪着身子,眼睛开始看着民警,眼神里有的是哀求,可是当看到哀求没用,民警的眼神是如此冷峻,从未见过的那种鄙视、愤怒、冷酷的神态,二牛杆低下了头,用手托着腮帮子,歪着头,耷拉着眼皮,无精打采的像卧着的病猫。而村委会夜晚的灯光也很恍惚,那黄光照着人也有些阴森。
“你在挖坟的前一天来拐子山是做啥的?”民警问二牛杆。
“我来了拐子山,也偷偷去过梅花家,从二大娘第一天到梅花家说媒,其实我就一直偷偷跟着二大娘,包括梅花不愿意,我都在门旮旯藏着,我都听到了!”
“我傍晚来过拐子山几次也是事实,去过栓子的坟头也是真的,你们调查的我都承认,可是坟不是我挖的!”二牛杆声音里有些颤,像是冬天游泳从水里刚出来,那种嘚瑟劲儿,而且身子更加蜷缩,很像要把自己压缩变小,甚至要从地缝儿钻进去似的。
“你去了坟地,坟又不是你挖的,你说是谁挖的?你说谁挖的?”民警审问的嗓门有些提高。
“确实不是我干的,你问是谁干的,我确实不知道!”二牛杆微微抬起头,眼神里忧郁到了极点,声音里哼哼声有的是哀求。
“二牛杆!你给我站起来!站起来!”民警忽然嗓门提高了八度,像响了一声闷雷,使坐着的二牛杆身子忽闪动了一下,像高压电警棒触动了身子,自己不自觉的从长条椅子上猛然起来,笔直笔直的站了起来,眼睛平视,像执行任务,或上战场,等待那暴风骤雨的来临。
“过来!往这边走走”二牛杆挪动着身子,站在民警做笔录的桌子旁边。
整个问询很顺利,时间都合拢了,人证物证齐全,二牛杆也把笔录都按上了手印,就是有一点儿,挖坟不是我干的,二牛杆坚持要写到笔录上,民警说,你说这没用,谁证明不是你干的。
拿拘捕证的民警也来了,审讯完二牛杆结束也已经天亮了,老百姓许多一大早都在挑大粪,民警给二牛杆戴了手铐,从拐子山大街上穿过,许多老百姓指指戳戳的,“缺德啊!小木匠!真该死!想娶人家媳妇,也不能逼迫人家,逼迫就逼迫吧,也不能逼迫到死人头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好好的正事不干!搞这种缺德事儿!”“他把栓子弄哪里了?”老百姓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
民警就像凯旋归来的英雄,抬起头挺起胸,带着二牛杆一前一后,就差没有正步走了,民警自我感觉是庄严的也是神圣的。
派出所所长办公室,“你又要立功了,干的漂亮!”“经过近二十四小时的紧张侦破,现犯罪嫌疑人已被抓获”!“报纸登了,广播播了,电视头条也上了”。
整个城市人们都为英雄惋惜,对罪犯的愤恨,不停的有老百姓给派出所打电话,要求对民愤极大、罪大恶极的二牛杆严惩,要求从重从速处理,派出所成了这个城市的热点。
第二次审讯二牛杆也比较顺利,二牛杆都承认了过程和时间节点,但就是不承认是自己干的,究竟是谁干的,他也不说。
案件很清楚,法制室对刑事拘留提出两点疑义,一是当事人不承认,案件没有完全合拢,二是棺材和尸体没有找到。最后确定先对二牛杆行政拘留,再继续侦查。
二大娘来和梅花总感觉事情蹊跷,不会这么简单,她们商量来看二牛杆,想问个究竟。犯罪嫌疑人在派出所审讯期间不让任何人见,没有见到人,她们也只好回去。
四
二牛杆被拘留十五天就放了。回到家里,他躺到炕上,趔趄在被子上,头枕着双手指交叉的手,面朝上的看着木头做的天花板,百思不得其解。他回想起跟踪二大娘的情景,他去见过梅花了,尽管这几天冤枉了自己,但这是为了梅花,他心甘情愿。从此,他的事情就和梅花联系起来了,想到这里,他似乎还想多住看守所几天,或许梅花会去看他。
第一次二大娘去梅花家给他说媒,二牛杆就开始跟踪二大娘,他就听的一五一十。二牛杆做事儿不是那死心眼儿,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要去试试。
在二牛杆偷偷见梅花的第一面,梅花坐在院子中间剥玉米时候,梅花那种腼腆羞涩,那种柔声细气,那种少妇的妩媚,让二牛杆心动。梅花乌黑的头发后面是白而细腻的项背,她和二大娘搭话的声音也是那么有磁性。二牛杆就感觉梅花就属于自己的,一定会属于自己。
特别是二牛杆偷听到梅花为思念栓子而悲伤哭泣的声音,让他也情不自禁的为梅花落泪,梅花需要有人照顾,英雄撇下的媳妇不能伤心,想到这里,他想一个箭步跑到堂屋去劝解梅花,可是他算什么?梅花没有答应二大娘,如果他要是忽然的出现在梅花面前,会吓坏梅花的。
二牛杆照了照镜子,自己高鼻梁,大眼睛,宽额头,皮肤也不算黑,他拿起镜子从头照到脚,自己一米七五的个子虽不算太高,也该配得上梅花儿,何况俺还是童子功呢!
想起来越想越冲动,他想到再去找二大娘,说明情况,挖坟不是自己干的,是谁干的?究竟是谁干的?看来二大娘也不知道,现在全村人都认为是俺干的,梅花也一定会认为是俺干的,去找梅花没用!去找二大娘也没用!
想到这里,二牛杆头低下了,身子没有了一点儿力气,找梅花梅花不会不见,找二大娘也不成,找派出所更没有用,二牛杆感觉走投无路,他想来想去,想了一夜,最后他决定去找栓子的棺木和尸体。
其实梅花去上坟的那天,二牛杆也是跟着去了,就是因为去了,才留下来了脚印,把自己陷进去了,有理说不清,谁会相信自己,无缘无故去人家坟地,又赶上挖坟也是那一天,自己再解释也没用。
二牛杆也跟踪梅花到老村长家门口,原以为可以为梅花壮壮胆,而适得其反,把梅花吓坏了,还让梅花误认为自己是个鬼。想到这里,二牛杆轻轻左右打了自己两耳光,“你真傻!你真傻!”
在最初派出所查验的那天,二牛杆其实就在山沟沟转悠,他个民警说的不错,记的笔录也没有一句假话,他找遍了枯井,钻遍了山洞,也都去许多坟头看看,夜晚尽管看不清楚,但他凭直觉会知道哪个是栓子的坟。
天还不亮,二牛杆计划再出去,找找栓子的棺材和尸首到底在哪里,也只有找到尸首,他的罪名才能洗清,梅花才会和他接触。
二牛杆先去栓子的坟头,查看地形后,他判断栓子的尸首不是一个人拉走的,最少也得三个人去拉。
天已经亮了,二牛杆用杆草掐了几个脚印,他要用这个尺度去搜索,他就不信这么个大棺材就会不翼而飞,只要自己下了功夫,就没有找不到的。特别是当自己帮梅花找到尸首后,梅花一定会很满意,也会消除对他的误会,说不定梅花还会对自己产生好感。想到这里,他越想越有劲儿。
二牛杆去各个小山丘处寻找,他快步行走,又几乎一溜小跑,凭自己判断如果那个坟头不是,就迅速转到另外地方。
每当发现在一比较新的坟头,又判断有可能是栓子的,就去村里寻找线索,问问是谁死了,家几口人,直至排查无误才离开,他不想走冤枉路,找一个心里排查一个。
曾经有一座坟和埋葬的时间与栓子坟几乎一样,二牛杆去刨坟刨错了,被人家坟主狠狠的揍了一顿,挖人家祖坟的事情,谁不恨之入骨,二牛杆往往是遭殴打后才给人家解释。
最后二牛杆在一个小山村的小山坡脚下找到了一个高度怀疑的坟墓。这个坟墓过去曾经埋葬过一个小媳妇,当时刚过门,为给公公去山崖接水被摔死了,她男人一气之下倒插门,做了一个村的上门女婿。
最近这户人家没有丧事儿,可是家里有三个兄弟神秘兮兮,邻居也不知道为何她家坟上添了新土,而且又堆起了坟头。
二牛杆约莫是这个坟头,也没有办法去考证是否就是栓子的尸首,他要下决心搞个水落石出,不能学过去找梅花那么盲目,让人家误会不说,还去蹲大牢。
夜深人静,二牛杆准备好工具,开始动手挖坟。夜晚的山村是寂静的,偶尔远处村里的狗叫声,叫一阵停一阵,他总感觉万一人家来了,就会劈头盖脸的打起来。偶尔老柏树上的猫头鹰的叫声,他心里还是有些恐惧的,尽管二牛杆胆子还是比较大的,可是挖坟见尸体的事情没有干过。
把坟头上的浮土挖开,不一会儿露出了枣红色的棺材,他用自己熟练的木匠工具,很娴熟的撬开棺材盖子,顺手他从棺材旁边拿了件衣服,然后迅速盖上了棺材盖子。又把浮土掩埋住棺材。
第二天一大早,西平口村的邻居还没顾上指手画脚,也还没有顾上议论二牛杆挖坟拘留的事情,都知道二牛杆嘴硬,从看守所放出来前,二牛杆挨了打也没有交代。二牛杆先去找二大娘,二大娘起的早,街门自然一大早就开了。“你怎么了?出来了?”“二大娘,有个事情还请您帮忙。”“啥事情?”“你看看这衣服是谁的?”二大娘看了,闻到一股酸臭味,联想到挖坟案件,就从心里明白了许多。“这衣服我拿不准,这可是大事情,不能瞒着掖着!”“二大娘,必须去见梅花了!”二牛杆坚定的说。“那是,那是。只有她知道。不过我不去行不行?”“您不去,不行,我们只有在村委会正式见过!”“好吧,咱们走!”
到了梅花家,二大娘捂着鼻子递给梅花衣服,梅花瞪大了眼睛,惊愕的说,“果然是你挖坟,二牛杆!你缺德!”“不是,梅花,误会了!得感谢二牛杆!是他受了委屈,终于找到了尸体,是一个山上人家,想讨个鬼夫,三个哥哥一心要为十年前过世的妹妹找个伴儿”!
梅花儿这才清楚挖坟的不是二牛杆,心里纠结的疙瘩松弛了许多。
到了晚上,二牛杆拉了个平车,用杠杆原理进行操作,用一个晚上就把栓子的棺材和尸首运到了原来事发地。
这件事情梅花对二牛杆十分感激,梅花也觉得这不是什么光彩事情,就别声张也不报警,让死了的人好好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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