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落人生

作者: 睿希颖瑶 | 来源:发表于2022-06-29 18:21 被阅读0次

    本文为睿希颖瑶与时雨普降合写。


    顺着人流的方向,

    我也走到海岸,

    海水里的我已经扭曲,

    我将梦想投入海里,

    试探着激起一点涟漪,

    却总没看到,

    它淹没了生命的哭泣!

                              ——节选自桂白《看海》

    01

    华北原野的五月,正是一年里最好的季节。阡陌纵横,勾勒出一块块金黄的麦田,绿树掩映的村庄点缀其中,像夜空里的繁星,微不足道却必不可少。天际线笔直,分明地画出蓝天绿树。天就是天,地就是地,一出生就注定了它们的属性,再怎么努力,也不会逆转。满堂坐在粮库二楼的办公室,幽幽地想着他这起落人生。

    从小学到初中,成绩是名列前茅的,那时是何等荣耀。那么多同窗好友,都深居高位,如果聚会的话一定高朋满座。可是,满堂极少参加。距离产生美,他这样安慰自己。

    距离太大太久,会让人产生疏离感。有一次粮食系统开会,分管的领导跟每一个代表握手,满堂感觉到他的手很软,好像一绺棉花捻儿。满堂刚想使劲,他就抽回了,握得寂寞,握得轻描淡写。领导说:“我记得是老同学吧?”满堂很激动,但很快平静下来,答:“是吧。”

    他回来后在日记里郑重记下一段话:漫漫人生旅途,总会遇到许多岔路口,人们不约而同选择那条看似光明的坦途,谁料却是荆棘丛生。比如高考,千军万马同挤独木桥,期待鱼跃龙门、光宗耀祖,走向美好的未来。有的农村孩子华丽转身,转了非农业户口,吃上了商品粮,从此黄金水路。而有些人一番奋力挣扎,最终名落孙山,十年寒窗苦读付之东流,江海寄余生,内心充满了孤寂、迷茫与困惑,藏着不为人知的苦楚,人生起起落落,何时是尽头?

    满堂庆幸自己当年中考成绩优异,顺利升入县重点高中。老师说正经考进来的,上大学都有保障。毕业时能考走四分之一,复读一年能走三分之二,再复读一年确保全有学上,这就是著名的“高五一锅端”。满堂在满是希望的高中,最终收获了商品粮指标,不过,他不是在“高五”,而是“高八”。

    老师说:不要怕失败,失败不代表理想的破灭,而是给了你有用的回馈,让你修正你的理想。这话就像蛊毒,满堂痛苦煎熬中又非常受用,一年又一年的苦读,就像一个魔咒,一个怪圈,每次高考模拟都名次靠前,放榜之日却又威风扫地。对满堂来说,老师说的那些有用的回馈就是惭愧,修正的理想变成胡思乱想。

    八十年代是个好年代,人们已经可以通过考上大学成为国家的人,每个乡镇考上重点高中、师范的人凤毛麟角,考上大学的孩子“一墟皆惊”。考学之难,难于上青天,多次返工、志在必得造就了他的失落。大龄考生甚至有“奉子赴考”者,高考大军彩旗招展,蔚为壮观。

    九十年代兴起“砸三铁”,效益差、负担重的厂矿企业有一批人下岗了。缺乏谋生手段的,难免“家无隔夜粮”,朝不保夕。为了不连累家人,有的另谋生路的同时选择了离婚,然后南下创业。有的在体制内跌跌撞撞,当年大学梦里的理想碎了一地,干戈寥落。

    满堂经历了这一切。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三十年过去了,现在行将退休还是个股级,回想起曾经的过往,不禁热泪盈眶,不知是悔恨空有凌云志,还是痛扼惋惜志难酬。

    02

    1961年,有位总统提出“十年内登月”,如果你只看到这个长远的大目标,你就会觉得,没有可能实现,但是如果你开始分解这个问题,再阶段性地执行,历史告诉我们,这个理想实现了。

    满堂坐在“高八”上学期的教室里最后一排靠窗位置,静静听老师宣读今年新规:首次实行高中毕业会考制度,我省是试点。这是把应届生和往届生划清界限的分水岭,已经不能再年年“十八”(以前每年毕业生登记表都填十八岁)的满堂压力很大,想成为全国录取榜的四十万分之一的梦想,不知是近了还是更远了。

    似乎有点浮躁,他想骂人,但又找不到挨骂的人。现在需要做的,是再用一年复读的青春换来的顿悟——安静,让心在自己的世界里响亮的跳动。

    满堂觉得对不住爹妈。自己一事无成,貌似志向远大,可每年都功败垂成,实在没法交代。

    他二十一岁那年,看到儿时的玩伴都成两个孩子的爹了,于是接受了相亲和订婚。柳庄的翠梅是满堂二姨说的媒,两家都挺满意。

    订婚后,柳庄开始催婚,说早成家早抱孩子,不耽误考大学,其实是翠梅怕满堂万一哪天考走了,要是反了悔,自己就被耽误了。满堂娘也劝,说年跟前放寒假时把事办了吧,就定在腊月二十六,结了婚你啥事不用管,该复习功课就复习功课。

    以前吧,家里管得严,不允许满堂谈恋爱,满堂爹还时不时去班主任那里打听,怕早恋影响学习。现在突然就要结婚,连个过渡的时间都没有,瓜甜不甜,摘瓜的根本不管,苦也得摘。

    满堂没办法,在长辈安排下,稀里糊涂拜了堂,洞房里小伙伴们乱成一团,新娘翠梅一个人就把所有节目全都应付了,满堂觉得农村姑娘没有想象的那么娇羞,这日子应该能过得不错。他也就放心了。他仍旧住校,每月只回去一次拿换洗衣服和粮食。

    第二年十月初一翠梅有了个女孩,满堂爹不高兴,就给孙女起名一儿。满堂很高兴,抱了又抱,亲了又亲,爱不释手。其实更高兴的是翠梅,这回可拴住满堂的心了。

    斗转星移,时光飞逝。作为已是两岁女孩爹的满堂,真是又欣慰又惆怅。回忆起第一次参加高考时的无畏,真叫一个意气风发。那次他过线四分,被一所师专录取。但想到父亲教书的酸甜苦辣,他不想再步后尘,果断进入复读模式。然而接下来的几次考试成绩总是徘徊在录取线以下,他很难为情。又寻思着自己是正二八经地考上县里这所重点高中的,不管怎么说实力还是有的,笃定地又开启了复读。

    今年不允许学校收复读生,然而各界的呼声日高,学校在操场的西南角,专门盖了一栋复读楼,收纳往届复读生和外校转读生,高收费,利国利民,号称“西南联大”。 

    复读生的住宿条件更加简陋,条件好的宿舍都留给了应届生。学生们不敢提意见,在宿舍门口用粉笔写上“茅屋”,借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抒怀。

    因教室距离食堂稍远,每次去打饭,都排在队伍最末,到了跟前全是剩汤寡水,很多同学在餐厅留言“残”“冷”,讽刺伙食是残羹冷炙。

    但这在满堂的心里也无足轻重,关键是他的心理压力很大,如同泰山压顶。参加作文竞赛怕、奥赛选拔也怕、月考终考排名也怕、回家更怕,当和老同学、老师碰面时“不敢问来人”。学校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他都惊恐不已,仿佛一个债台高筑的赌徒,每起一张牌都是希望,一分钱都输不起了。

    充满青春活力的校园里,男女同学间的眉来眼去、课堂间传递的小纸条、操场林荫下情侣间的相拥入怀,甚至于小河边的甜蜜约会,他全然不去理会,更无心思去想。就算是全校师生大会上,校长的慷慨陈词,他都充耳不闻,默默地在背诵单词。真可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他似乎单方面宣布与所有人际关系断交,主动屏蔽了世界。八年抗战,鬼子都打跑了,今年再没点啥结果,自己决计要归故里了。从这次复读的第一天起就告诉自己不要看书本和老师讲课笔记以外的任何东西。

    朝起早、夜眠迟,他利用一切时间在看书做卷子,午休、课间十分钟、下午活动时间,甚至用足用好吃饭睡觉的时间,满堂押足了宝。老师发的卷子大多是往年真题,有时没看完题干,他就开始作答,所有的题全都会。有时卷子印错了,他都可以纠正后再写出标准答案。

    然而事与愿违、事倍功半。他看见试卷就作呕,就像每次去食堂打饭。最终的三次摸底考试,都是全市统一命题,题越来越难,一次比一次考得差,海淀、黄冈模拟真题轮番轰炸,已经到了白热化状态,他觉得自己就是那只红泥小火炉,炙手可热。成绩与努力成天壤之别,令他“归来泪满襟”。别的同学讨论着答案时,他不敢听。周围世界对自己的淹没感,已经登峰造极。

    家里忙碌的麦收时节,父亲也不让他回去,说是要抓紧最后的关键时刻。

    考试的那几天,是一年里最热的七月,骄阳似火,酷暑难耐,同学们三五成群陆陆续续地进了考场。由于失眠,满堂晕晕乎乎,有些神智不清。除了作文感觉有点跑题外,其他科目感觉考得还不错。

    考完试第三天,大家去学校对照着标准答案估分,再填报志愿,他已轻车熟路,按照往年的做法,从清华、复旦,直到本市的电大,一一分梯次填满了志愿。

    半个月后,分数和分数线出来了,那一刻连空气都凝滞了。所有为之付诸的细碎时光瞬间化做一汪池水,喷涌而出。

    再次与梦想中的大学失之交臂,他彻底失望了,不再想奋战。收拾完行装,想着回家继承父亲的衣钵当个民办教师。而班主任叫住了失望的满堂。

    “今年新增了委培、自费类招生项目,就是要花些钱,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满堂听老师说有委培,还有重点大学,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失落的心绪像照进了一束光。便迫不及待地追问费用事宜。

    “正规考上的大学不用缴费,走读生每年一千,委培每年一千二,自费每年两千,你报吗?”

    满堂想到家里的窘境,复读这几年,父亲已经债台高筑,家里因为他,至今还没有盖新房,一家人都等着他的捷报呢。但是一旦选择,就绝没有回头,八年了,高三读了六次,当年的同学读了师院又分回来教书了。

    自己就这样草草交付一份这样的人生答卷?他不甘心。那又怎样?他明白,当你抛弃理想,只有现实的时候,注定一步一步走向一个死胡同。成绩考成那样,还配谈理想吗?理想只垂青尖子生。

    犹豫再三,不想打退堂鼓的他,挑选了一千二百元每年的本地区的一个委培——市粮食经济学校。它是一所转户口、包分配的中专学校,比不转户口的重点大学自费生性价比要高很多:只用上两年就可以毕业分配,费用低,是干部身份。虽是中专,但想到毕业后能到粮食局或粮管所工作,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他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麦收时节,乡亲们仓皇交粮,而自己就是管理员,风光无限。欣喜若狂之余,痴笑了声,踏着坚定的步伐回了家。

    九月底,捷报频传,别人的录取通知书都是花花绿绿折叠式,而他的委培录取通知书就是半张白纸黑字的纸片,霎那间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心里的现实和理想相比,甚至不配称为现实。

    03

    中专的校园并非想象中的那般诗情画意。没有梦想中的绚丽星空,没有向往的飘逸海风,没有幽深的迷雾小丛林。

    它是一家废弃的粮站改建的,校园里只有一栋教学楼,分别有一栋男女生宿舍楼,一个食堂,一个光秃秃的标准运动场,规模还不如自己的高中,他有些绝望,甚至想回去复读,可是这个念头只一晃就烟消云散了。

    这所学校女生比男生多。清净、充满活力的校园里,一群俏皮可爱的女生,花枝招展的,像春天初绽的花朵,充满了朝气。她们个个能拉会唱,或含情脉脉,或胆大奔放,个性四溢。以前上高中八年自己基本没跟女生说过话,大家都矜持保守,不越雷池半步,现在一夜之间全成了话匣子,仿佛是一台收音机,沉寂很多年,现在突然开机,还同时调高了音量。

    满堂年龄比同学们都大,做事成熟,班主任指定他当班长,同学们围着他叽叽喳喳,将他一下激活了。外向的女同学也围着他转,有事没事攀着他一起活动。

    其中一个电厂子弟的女同学路俭,娇小玲珑、调皮可爱,不笑不说话,一说话露出一颗小虎牙,满堂很喜欢她。路俭妈妈去世早,从小跟着奶奶长大,身世较为坎坷。心里极度缺乏安全感、缺乏爱的她,喜欢满堂的有主见、沉稳,喜欢满堂一手庞中华体钢笔字:字里行间透着潇洒和气质。他喜欢她的淑女文思,觉得她一颦一笑都令人骨酥肉软,路俭就是自己理想的择偶标准。

    两人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路俭心无芥蒂,她把从记事起的一桩桩一件件小事说给满堂听。满堂听了一遍又一遍,每次都意犹未尽。他们周末经常相约一起去电影院,在一起的时光充满了激情与美好,满堂也觉得自己像是年轻了几岁。两人觉得谁也离不开谁,此生拥有彼此足矣。

    可是满堂知道,自己是有家有室的人了,寒暑假回家面对妻女,心里有说不出的愧疚,自己不仅心灵上出轨,事实上也跟路俭如胶似漆,在家呆一天都不自在,他盼着开学。

    他和老婆本来就没有什么共同语言,更谈不上心灵上的交集,有时翠梅跟他说话,他心里想着路俭,会毫无防备地打断翠梅兴致勃勃的唠叨,他觉得跟翠梅之间,就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在学校时,翠梅也会来信,除了说些家长里短外,就是娘家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烂事,翠梅的字歪歪扭扭,他看着就头大。翠梅的弟弟好赌博,成天和狐朋狗友混搭在一起不着家。翠梅的父亲嗜酒如命,经常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家摔摔打打发酒疯,日子过得鸡飞狗跳。每当看到来信,他都会陷入痛苦、纠结中,内心充满了重重叠叠的厌倦,无力感越来越强。

    路俭对满堂越来越依恋,满意度五个加号,于是将两人的关系告知了家里。她奶奶和父亲一打听,得知满堂的年龄比路俭大好几岁,还结过婚,就算离了婚家里在农村,还是有负担的,所以坚决不同意他们往来。

    这边满堂也回家跟翠梅明确提出离婚。翠梅得知男人在外另找新欢后,大为惊愕,最担心的事还是来了,她慌不择路,便鲁莽地带着父亲和弟弟去学校,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路俭从容淡定,面对翠梅只说一句:你咋不管好你的男人?

    路俭对满堂说,我跟定你了,上哪都成,有本事还怕没饭吃?我等你。这话一撂,满堂没了主意。想要放弃学业,但又觉得寒窗苦读十几年,好容易转了非农业户口,吃上了皇粮,就这样中途放弃太可惜,左右为难。考了八年就为了改变命运,现在为了一个女人啥都不要了,心里万分不舍。他纠结了段时间,为了息事宁人,满堂最后选择了安分守己,听天由命。

    粮校毕业后,满堂被分配到了县粮局当办事员,协理县酒厂粮食收购工作,家里不缺酒喝。单位给了一间单身宿舍,做饭得去楼道里,上公共厕所要跑200多米。翠梅带着孩子搬到县城跟满堂一起生活,她想的是,自己种的瓜长熟了,千万不能叫人再摘了去,男人得看紧了,一步都不能离开。他们一家三口挤在狭小的单身宿舍里,转一圈还是四壁,日子过得单调乏味,老婆除了洗衣做饭外,其余的什么都不会。满堂吃完饭就去办公室,只有睡觉才回家。他宁愿多看些书,也不愿意听翠梅的唠唠叨叨,更不愿多看她一眼。

    满堂的小舅子见他成了体面的公家人,吃上了公家饭,时不时也来蹭吃蹭喝。他仍改不了赌钱,偷偷去赌,赌赢了便去挥霍,输了就越想捞本,成天不离赌桌,陷得越来越深,欠了一屁股债,一家人都跟着还债。满堂说过他几次没效果,这让生活本来就不宽裕的满堂更为拮据。

    有一次满堂的小舅子又赌输了,翠梅偷偷以满堂的名义去借了些钱补了窟窿,东窗事发,满堂恼羞成怒,咬牙切齿地恨不得将他们千杀万剐。

    翠梅的父亲嗜酒,每次从满堂这儿都能带回去两瓶。每顿饭都要喝个二两,在炒菜的空隙,他就能喝下去半杯。喝醉了酒到处义务宣传满堂权力大,能搞内部优质招待用酒。

    满堂和翠梅也经常因此争吵不休。尽管俩人没什么共同语言,但这么多年来,多少也有些感情。在他求学期间,老婆翠梅既要照顾孩子和两位老人,还要忙些农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想了想便咬牙忍下了。

    闺女一儿转眼到了入学的年龄,选择私立幼儿园还是公立的,成为了亟待解决的首要难题。老婆说:“我们是工薪阶层,私立幼儿园除了收费高,也没比私立好多少,上个好的公立园就可以了,何必死要面子活受罪。”满堂想的是:就一个孩子,坚决不能叫她走自己的老路,上就要上好的贵的,不能再输在起跑线上,一分钱一分货,私立有私立的好处。两个人为此吵了好长时间。

    翠梅挣钱少,对钱看得很重,满堂的工资他管得死死的。可以用来跟弟弟还赌债,却不能用于满堂的社交。有几次朋友要借钱,翠梅说什么都不肯借,因为一家老小开支都从这工资里出,她最怕的是借出去打了水漂,她觉得他的那些朋友都是酒桌上的狐朋狗友,不值得信,满堂因此很窝火,悻悻地甩门而出。

    他一个人走在昏暗的马路上,越想越气愤,就想找个地方喝一杯。走到单位门口看见几个同事加班正好出来,经不住三劝两劝,几个人就进了饭馆。借酒浇愁愁更愁,满堂几杯酒下肚,看到邻桌的女孩,仿佛看到了昔日的女友路俭,他想如果当初选择和老婆翠梅坚决离婚,跟路俭去南方打工,现在会不会很幸福?会不会生个可爱的儿子?是否就没有这些一地鸡毛?想着想着,又是一杯酒下肚。

    04

    学生出身的满堂在单位有点清高,看不惯一些人迎来送往、点头哈腰的行为。不管是在办公室还是出差,他都紧关着门,眼不见心不烦。办公室的人都觉得他孤僻不合群,更不受待见。所有的好事都没有他的份,更别提评优评先、外出开会、旅游,不过这些满堂也全然瞧不上。

    眼看着一次又一次的提拔机会渺茫,他想起了宋江浔阳楼题反诗,一度自暴自弃。后来他老家所在的河源乡老百姓因为乡里下达交粮指标高,集体抗粮不交,县里收不上来粮食,完不成任务。有个领导出点子说满堂家是河源的,叫他去。局里没办法任命满堂为河源粮所副所长主持工作,享受股级待遇。满堂去了之后,找到自己村里当主任的四叔,叫他响应号召带头交粮,回来按照议价补贴差价。四叔很高兴,带动大家顺利完成任务。满堂立了功,得到局里表彰,顺利提拔为正所长,但是要干满五年。满堂很高兴,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干点自己喜欢的事了,没想到这所长不好当,十年了还没离开河源,他有些心力交瘁。

    其实别看当了一把手的满堂变得风光无限,有吃有喝有伺候,他的烦恼多着呢。每逢夏秋收粮季节,来自四面八方的交粮车队,乌泱乌泱的,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老百姓排着长队急切地等待着。满堂忙得不可开交,老家村里的乡亲们前来卖粮,他安排人端茶送水,可还是有人投机钻营掺杂使假企图蒙混过关,验收员发现后汇报给他,他毫不留情,村人骂他白眼狼。他的行事做派在村子里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他做的对,有人对他嗤之以鼻。十里八乡都知道满堂照章办事不变通,是个十足的书呆子。

    有一次,局里一个领导的亲戚来买救济指标粮,他一看这人不符合救济标准,只是为了花低价钱买鸡饲料,就没有放行。结果在后来年底的全局考评工作中排名倒数,河源所上下都抱怨他关系没处好,害得大家年底没有奖金。满堂莫名其妙: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他端坐在粮库二楼,苦思冥想,没有答案。

    第二年,满堂为了响应上级号召搞活经济,和乡里合作,搞面粉加工联营,在指标内为其输送粮食搞深加工。以前老百姓都是在本村加工面粉,机器小,效率低,出粉率也低,面粉就不好吃。现在乡里开办大型面粉厂,面粉白,出粉率高,蒸出来的馒头筋道有滋味,尤其是有了固定的大客户----乡初中,确保了经济效益。

    乡政府为扩大影响,在市级日报上做了专版宣传,这一下子全市都知道了河源乡粮所。分管的副市长看到典型宣传,专门安排来现场考察。副市长紧紧握住满堂的手,说:“老同学,你这光做不说啊,净干大事。你也有经验了,以后你们县牵头,就在河源扩大规模搞试点,先搞成县级面粉加工厂,三年搞成省级名牌,好不好?我可是把担子压给你了,有没有信心?”“只要市里县里信任,给政策,咱一定尽最大努力。”满堂觉得自己的高光时刻终于来了,他要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况且自己又不是没这个能力。

    三年后,“河源”品牌面粉、挂面等产品已创成省级品牌,注册了原产地标识,畅销华北西北,成了粮食系统明星企业。满堂因为突出贡献,被提拔为县粮食局局长兼党支部书记。满堂父亲自豪地说,孩子们还是得上学,只有上学才是正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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