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rdman · 买椟还珠

       伴随着一个轻如羽毛的悬浮，影片开场了。

——但别误会，这并不是个超级英雄的故事，恰恰相反，它只与一个过气的演员有关：他是Riggan，靠着“鸟人”的角色辉煌，后来湮没众生。

在讲述这个“论过气影星如何靠话剧翻盘”的故事之前，我们先来聊聊理想。——？哈哈哈哈哈，这个虚无缥缈的小东西，这个崇高得让人忍不住发笑的词儿。但是……认真点，支持你做着手边这堆破事儿的源动力，是什么？

在《月亮与六便士》里，已近中年的斯特里克兰德抛妻弃子，放弃工作，跑到南太平洋的塔希提岛与土著人一起生活。无论你问他什么，这个木讷而极端的人只会回答一句话：“我要画画。”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理想确实实现了，他画了一辈子的画儿。这结局挺幸福，也归功于他的源动力之单纯，不掺杂着任何其他人给予的“认同感”与自我的“存在感”。

相比之下，Riggan就没这么幸运了。

Riggan热爱自己的演艺事业，他想重演辉煌。但他并不单纯，这也是此后痛苦的根源。

他品尝过胜利的滋味，知道唯有大众认可才是成功，这等于把自我价值寄托在他人的评判中；他同样经历过、也仍处于低潮，失意的痛苦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逼迫他不能回头；事业之外，与前妻破镜难圆、对女儿深怀愧疚，一切都是折磨……要扳回一局，远非那么简单。

Riggan开始筹备一部话剧——《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取材于雷蒙德·卡佛的短篇小说。要知道，那个人可是带他走进演艺事业的导师，他为此倾尽一切，孤注一掷。

可惜，上帝没有被你感动。他赐给你的是没有天赋的前搭档，高傲自大的新搭档，自以为是的批评家……他们轻而易举就能摧毁你费心搭建的一切。他又每每捉弄你，每当你想要放弃的时候，希望的火苗又重现在废墟之上——票全部售罄，Martin正在为他的新电影选角；每当你重燃希望的时候，命运又悄然伸出脚，猝不及防地绊你一跟头——浴袍被门夹住，为了赶赴下一幕演出你只得赤裸穿过人群匆忙上场。

难搞的事层出不穷，Riggan应付不过来。这个老派、固执得有点精神洁癖的家伙，甚至没有脸书和Twitter——谁都知道，公关与炒作不是不能带来名利，但他没有不择手段，他手中仅存的、唯一珍视的底牌只有精湛的演技。

我觉得这出剧像是一个缩小的、扭曲的我自己，到处跟着我，就像一个小锤子敲打着我的睾丸。

                                                                               ------Riggan

看上去，Riggan的奋斗，就像走在独木桥上一样摇摇欲坠。

“必须赢”的执念，“不能输”的恐惧。终于，这些痛苦化作了鸟人的幻影，终日响彻在耳边。超能力的幻觉显现着他的自命不凡，鸟人的幻影提示着他不应甘于当下的平庸。这世界已经机械化了，他却还拿着那把锋利的斧头，妄图披荆斩棘冲杀出一条路来。

对谁有意义？你做的话剧是根据六十多年前写的一本书，演给一群有钱的白人老家伙看，他们只关心之后要去哪里吃蛋糕和喝咖啡！除了你，没人在乎！我们面对现实吧，爸爸。你不是为了艺术而做，而是为了感觉自己还很重要而做。知道吗？全世界的人，每天都在努力争取自己的重要性，但你却装作那不存在！这些事发生的地方你都不在乎，它也早就把你遗忘了！你他妈的是谁？你憎恨博客，笑话推特，你连脸书都没有！你根本就不存在！你这样做是因为你很害怕，跟我们其他人一样，怕你自己不重要。你没错！你是不重要！不重要，知道吗？你不重要，习惯一下吧！

                                                                          ------语出Sam，Riggan的女儿

对于奋力拼杀的人来说，最难过的事，莫过于发现你苦苦追寻的东西根本不存在。

你终于明白，上头条只需要一个勃起——它成就了Mike，把你的心血变成彻头彻尾的笑话；你费心的演出没人在意，他们只会津津乐道你“穿内裤出现在广场”的壮举；你排练到疲惫不堪，为了一句台词反复推敲，但是批评家“写那么几段文字，不需要付出任何东西，不需要冒任何险”就可以否定这一切。

——但我是个演员，这出剧花费了我的所有。我的作品就在你们面前，为什么没有人在意？

这是一个买椟还珠的故事，结局不是胜利。

他已经知晓这腐臭的生存规则，但一路奋战，难道甘心止步于此么。他向自己进献这最后一出作品，他将用血洗刷这肮脏的规则。

殊不知饮弹自杀未遂，反而为他带来了更大的关注，多么讽刺。他在医院的卫生间摘下纱布——自己的鼻子并无大碍，鸟人的幻影仍在身边……世俗的成功就在眼前，然而一切并未改变。一切都没有改变。

Bye-bye… and fuck you.

私以为“the unexpected virtue of ignorance （无知造就的意外之美）”不仅是对那场引起轰动的演出的注解，更是对这个为理想殉道的人的诠释：

他们是腐朽大众，而你值得这该死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