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

说起王安平，没多少人知道，但提起“王一剪”，在北关村几乎无人不晓。

老王话虽不多，人却热情实在，所以来找他理发的络绎不绝。时间一长，凭着多年精湛的技艺，“王一剪”成了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

一块写有“安平理发”的招牌下，是一间十多平方米的理发室。

“虽为毫末技艺 却是顶上功夫”。

一进门，最亮眼的就是这个牌匾，牌匾虽小，却十分气派，红木装裱，老王很珍惜。

房间不大，但井井有条，除了理发椅，就是坐凳茶具，老王六十开外，戴着老花镜，聚精会神地给客人理发，熟练而又小心地舞动着剪刀，像是精雕细琢一件艺术品。

凭着一把剃头推子，王安平先是推出了一个圆满幸福的小家庭，妻子贤淑知理，两个帅气的儿子也各自开了理发店。老式手动剃头推子淘汰后，换成了电推子、快剪刀，王安平凭着让人眼花缭乱的五指神功，竟然剪出了亮堂堂十二间青砖房，四间一个院落，老两口一个，两个儿子各一个。这在当时老旧房屋居多的北关村，算是鹤立鸡群。

熟人都知道老王还有一爱好：钓鱼，即便是寒风刺骨的日子，老王也会抱着鱼竿一早来到河边湖畔钓一会。

打开保温杯，沏上好茶，看着那红色的鱼漂跳着、浮动着，瞅着鱼儿咬钩，这是老王一天最快乐的时光。

不过，喝茶、钓鱼都是空闲时候，理发室每天按点开门打烊，和政府办公一样准时，除了生病，理发室几乎没关过门。

王安平剪刀闲下来时，爱招呼旁边的朋友，端起小茶壶，“滋溜”两口。

如此优哉游哉的日子，不知不觉过了好多年。

这几年，昌乐县城日新月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旧貌换新颜，一幢幢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各个小区像雨后怒放的鲜花般的在昌乐大地盛开着、摇曳着，那令人眼眩的高楼，飞檐斗拱的凉亭走廊，江南的秀丽石林、小区里栈桥流水，剪修的整齐一致的绿化带，仿佛天上的花园、海中的龙宫。

自己小时候的玩伴、朋友几乎都搬进了新居，每次串门，走进他们的电梯房，远眺壮丽的昌乐全貌，近看西湖美景，老王想到自己那低矮的瓦房，忽然有种莫名的失落感，越发情绪低落，寡言少语。

看看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看看美丽的西湖庭院，再看看夕阳下土雾灰尘里自己的房子，就像展翅孔雀边一只淋水的土鸡。老王原来的优越感荡然无存。

土鸡变凤凰，那可不是一个钱就能做到的。

“王一剪”喝了几十年的功夫茶，六十多又添了新嗜好—喝酒：喝闷酒。

老王心理失衡了。

这天老王就着盐水花生米，端着酒杯，正喝着，老伴神神秘秘地跑进来说：“老头子，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瞧你那样，你能有什么好消息。”

老伴有些激动地说，“拆迁工作队的人来了，咱们这里要拆迁了，听说平方换平方，我们也要住上高楼大厦了。”

“什么？你你说的是真的？”老王手一抖，洒落了几滴酒。今天在理发店听人说过，北关要拆迁。老王听了心里还犯嘀咕，他不是不信，是不敢相信，幸福来的太突然了。

心里多日的阴霾一扫而光，老王破例多喝了几口，喝完，把酒杯一摔：“戒酒！”

这一天，不胜酒力的“王一剪”酩酊大醉：恣醉了。

很快，工作队来了，他们拿着图纸和测量工具，认真的丈量房屋、院落，登记造册。细微处见精神，老王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工作人员没白没夜扎实苦干，不由得让老王伸起了大拇指。

随后，各种挖掘机、推土机从四面八方涌来，仅仅三天时间，王安平生活的“脏乱差”的老棚户区像是一夜风吹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年后，在北关棚户区的空地上，一座座高楼大厦拔地而起，以至于媒体经常渲染一个出镜率最高的词汇—“北关效率。”

速战速决、干净利落、令行禁止、不留遗患—这就是耳熟能详的“北关效率”。

高楼建成了，那么气派、那么宏伟壮丽，老王数着指头算着天数，盼着分房。

这一天很快来了，北关村委门前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分房详情张榜公示，大红纸上清清楚楚写着：王安平，139平方米楼房三套。老王把眼镜摘了下来，凑上前去，看了一遍又一遍，临走还不放心，又用手在纸上轻轻抚摸着、抚摸着……

老王自己一套，两个儿子各一套。

择良辰吉日，随鼓乐声声，老王踏进了明窗净几的高楼大厦。阳台上，拆迁工作组的人帮他抬进了茶桌，推开窗，看到湛蓝的天空，几朵大的白云奔涌飘荡，空气是那么的清新，俯视下面，汽车像是玩具模型，行人如蚁，老王觉得自己身轻体健，瞬间“高大上”起来。

沏好茶，整个阳台飘着沁人心肺的的茶香。

“我这不是做梦吧，老了还能住进这么好的房子。”老王把第一杯茶敬给了工作组人员，“你们没日没夜的为我们辛苦，我都看在心里，你们辛苦了，我代表全家，感谢政府，感谢你们！”

老王鼻子有些发酸：“过去人们看不起我这剃头匠，半辈子辛辛苦苦却只是盖了几间房。”老王说着，竟老泪纵横：“下雨天，我总是担心那里漏雨，终于住上瓦房后，又感觉没有楼房明亮开阔高大上，心想，这辈子高楼大厦与自己无缘了，没成想，这这这……”老王破涕为笑。

工作组的人紧紧攥着王安平的手，“这都是党的富民政策好，您老好好保重身体，猛劲的活吧，芝麻开花节节高，好日子还在后头呢。”说完一群人涌进了电梯：“我们去下一家，您留着好茶，我们改日再来喝。”

老王的手机响了，有顾客呼叫。本来理发店今日歇业，老王还想搬完家钓鱼去，回头却和儿子说：“今天继续营业。”

俩儿子看着晃晃悠悠、急急忙忙钻进电梯的父亲，面面相觑，一个问：“咱爸今天是怎么了？”一个答：“怎么了？酒没醉，心醉了!咱爸今天恣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