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假回来的第三天,我陪母亲住进了医院,父亲因为一些其他事务,要晚于我们几天才能回来。不是什么大事儿,泪道堵塞引起的经常性流泪。她的本意是不愿让我回来的,毕竟春节休假回家刚过去不长一段时间,她担心会影响我的成长进步,因为今年是我的套改之年。我哑然失笑,在嘱咐她几句照顾好身体,等我消息之类的话语之后,我便挂断了电话。
我与母亲的关系在我看来一直有些算不得融洽,血浓于水的温热里又夹杂着些许隐隐对峙的感觉,我始终都认为她对我持有一种否定态度,我不如姐姐们听话,没有她们学习成绩优秀,拼尽全力也得不到一句夸奖,高考结束,得知我成绩不太理想后,她甚至都不同我商量就给我报名入伍,为了此事,新兵连三个月我没有给她打过一个电话。母亲总喜欢与我唱反调,而我也在执意要证明她是错误的进程中乐此不疲,她说我文化底子差,没什么出息,我就用一篇篇报纸刊稿来驳斥她,说我这个人干什么都不长志,没韧劲,在部队也呆不长,立志退伍的我,如今干到了专业骨干的位置。于是就在这反反复复的拉锯战中,我一次又一次的突破自己。
去年休假回家与父亲闲聊时得知,当年我参军入伍,在那个落后的城镇里看起来如此不可思议的事儿,是母亲四处奔走,托了不知道几房远亲才得以办成。当时我还不以为然,认为是她的一厢情愿,殊不知要不是这些年在部队的成长,就凭我那可怜的高中学历,不知道要沾染多少社会上的浮尘,经历多少关于生存的磨难。这些东西,她未曾对我提过只言片语。知子莫若母,母亲没什么文化,却比大多数人都活的明白,她把对孩子的爱包裹在对人性把握的揣摩里,无声却沉重。对于向来逆反的我来说,这种爱再适合不过。那么一瞬,我明白了什么叫疼,那是一种在训练中遍体鳞伤,在成长中屡屡受挫都不曾有过的感觉。好几次想与母亲促膝长谈一番,来化解这么多年的针锋相对的尴尬,不过转头想了想,我只不过是在跟自己较劲罢了,那些自以为是,乖张自私,母亲从来未曾跟我一般见识。不言语不代表不热爱,有时候沉默是最难得的关怀,纵然方式有千百种,不变的是母亲那化不开的浓浓的爱。
这回,母亲竟然主动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她要动手术的消息,问我军属有没有什么可以优惠的项目,那一刻,我认识到,母亲真的老了,她到了需要我的时候,尽管她不曾开口对我要求什么。收拾好情绪,我走进连部,在跟领导说明情况之后,填写了休假报告单。
陪母亲去医院的时候人很多,听护士说眼科是上了年纪的人群最密集的科室,不过还好,我们来的是一家军队医院,依靠着我军人的身份,很快就安排上了床位,母亲开玩笑的说道:今天算是沾了我儿子的光了。说话的时候嘴角的笑与因病患流下的眼泪形成强烈的对比,刺的我眼睛发酸,不过还好,我及时控制住了情绪。应尽的责任也好,一厢情愿的补偿也罢,总归是感觉到了一丝母亲因我而骄傲的意味。到了晚上,医生交代了一些饮食还有用药的注意事项,我用手机都一一记了下来。吃过饭后,母亲拿出手机,想刷一刷抖音,说实在的,我真的是又气又笑,气的是眼睛都这个样子了,还想着那不能落下的广场舞,想笑的是没想到在家里一贯强势的母亲,此刻竟会露出这般无可奈何的模样。在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我用二十分钟时间安抚下了母亲的情绪。看着全神贯注盯在手机屏幕上的母亲,我竟隐隐有些开心,因为我能感觉到母亲的变化,只有她觉得我可以成为她的依靠,我可以照顾自己,照顾她的时候,她才会放下以往那种让自己疲惫不堪的坚强,好好享受被儿子心疼的感觉。尽管是因为环境的影响,这种表现才会更加的明显,但我仍然觉得此时的我,就是母亲眼睛里唯一的太阳,这给了我莫大的力量,来对抗守夜的困乏以及各个窗口之间来回奔波的疲累。
第二天早上,护士叫我去医生办公室,负责为母亲诊疗的陈医生给我详细讲了关于手术的一些问题,包括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虽然明知道这是一场算不得多大的手术,可我还是一字一句的仔细斟酌,详细询问了一些在专业医生看起来很白痴的问题。在手术单上签字的时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把自己的名字写的这么工整,在我看来,这是一种仪式,一种宣告我可以为母亲负责的仪式,那一刻,笔重千钧。母亲被推进了手术室,我在门外焦急的来回踱步,碰巧此时隔壁手术室一个小女孩在做术后换药,孩子哭的撕心裂肺,父母在旁边不住地安慰,却也无能为力,到最后也只能陪着孩子一起哭。我把思绪转到母亲手术室的门前,开始胡思乱想:母亲有没有打麻药,效果明显不明显,她要是也疼的想哭,谁在旁边安慰她呢,想到此处,我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踮着脚尖往顺着窗户往手术室里张望,灰蒙蒙的玻璃隔断了我的视线,却更让我有种揪心的感觉。
在焦急的等待一个小时后,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我赶忙冲了过去,从护士手中接过双眼缠着纱布的母亲,扶着她一步一步的走回病房,就如同我咿呀学语时她扶着我慢慢长大一样。陈医生告诉我:原本的诊断结果是你母亲泪道堵塞,需要进行手术的清堵,在进行手术之前用了一次药液进行深度冲洗,竟然给冲开了,但是经过检查,发现她双眼泪管狭窄,于是就给她从鼻腔内做了个支架,来防止日后再次堵塞。这样的话,减少了住院的时间,也可以节省一笔费用,只需要每周来院清洗一次,到月底取出支架就可以了。说过几句感谢的话之后,我凝视着躺在病床上的母亲,此时由于术后用药的作用,母亲开始睡去,我轻轻的掖了掖被角,又调了调点滴的速度,害怕下的太快而给母亲造成疼痛。就这么,我看着沉沉睡去的母亲,幻想着她在梦里可能遇见的事情,也许她也会像我看着她这般看着我,再一次揉揉我的头发,说上几句叮嘱的话语,流下一串泛着晶莹的泪花。
四天后,母亲出院,一直绑着的纱布也结束了光荣的使命,母亲那历经沧桑却依然明亮的双眼再一次得以沐浴阳光。一切手续办妥,在回家的车上,母亲注视着我,弄得我浑身不自在,我便问她:您干嘛这么看着我。母亲笑了笑,只是说了一句:乐乐长大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