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父亲

       从菜市场回家，我路过隔壁小区门口的公交车站，看到一辆公交车正在停靠，这时，与我同行的邻居说，你父亲在公交车上，你看到没有？我说你没看错？他说，应该是你父亲。于是，我停下脚步，等着公交车上的人下来。真的是我父亲，他下车了，迎了上去，我非常兴奋！

       我父亲没带什么行旅，戴着一个灰黑色的帽子，这是他最喜欢的一顶鸭舌帽。他以前每次外出，都会戴上这顶帽子的，比如出门去钓鱼时，他会戴上，说这一是可以遮阳，二是可以保暖。我迎上前去接过他随身带的一件小行旅，问他，怎么来之前也不预先告知我一下，这样我可以提前到火车站去接您呀。他说，没带什么东西，可以自己乘坐车子来的。

       我父亲一直在上海工作，从解放前学徒开始就在上海，那时他尚未成年，就在上海的同乡老板那里打工，老板经营的是绸布生产和销售，属于大资本家。那时，他有多家厂房生产绸布，同时在南京路上有几家绸布店。我父亲长相英俊，所以让他在门店上班，并且在门店的第一个柜台上班，这种安排，如同现在人们所称的“礼仪先生”。

       小时候，每当知道我父亲要回家探亲时，我非常开心，因为他能给我们带来一些我生活的小地方不能看到也不能买到的商品，比如说上海的大白兔奶糖，比如说由上海生产的专门为我买的白色带蓝色包边的短袖T恤衫，这些我都很喜欢。他回家探亲要乘坐八小时以上的火车，那个时候的火车速度没法与现在的高铁相比，现在只需1个小时，而那个时候从早晨6点左右在上海火车北站上车，到家乡的火车站已经是下午傍晚时分，然后他再转公交车，通常我会去接他。他总是带着大包小包，有的是家里自己用的，有的是邻居家需要的，在他回上海前托他帮忙买的。我父亲是一位热心人，只要邻居家开口，他又能办到的，总会拿出一个小本本逐个记下，防止到时候给忘记了。

       这次他说到我这里来，只想着来看看我。然后我提着他的小行旅，朝前我家小区边说边走。他说今天有点饿了，回家有什么可以吃的，我说，也快到午餐时间了，今天您可赶巧了，我买下了不少海鲜。他说好的，就吃海鲜。到家后我先给他倒上一杯开水，再给他一些水果和饼干，让他先吃点什么，同时我说，您先喝水，我就开始做饭，中午让您吃好吃饱。他说好的，不着急，慢慢来。我就在厨房三下五除二开始做饭。

       突然，我的梦醒了。

       梦醒之后，我眼睛睁得很大，心想，几年了，我没有梦到过我父亲了。他已经离开我有近30年了，那年，他七十多，不幸得上了肺癌，发现时已经是晚期。当时，医院检查肺癌的技术手段非常有限，通常只是用X光，根本没有现在医院里常用的CT。按照现在的说法，凡是在X光片上能发现问题的，基本上重大问题，尤其是肿瘤。现在如果觉得肺部有问题，医生第一时间会给你开具一张肺部CT单，让你先CT再诊断。那年，让我最难受的事是上级硬要我去国外学习，尽管只有数月，但我真的不想去，因为我父亲的病告诉我，他的时间不多了，我应当在工作之余多赶去陪护他，让他平静地走完人生最后一段旅程。幸好，我回国后他住在医院里，由护工代为我们护理。在我回来不久，医院就发来病危通知，于是我赶紧前往看望，那天，我一早就乘坐火车赶去，一到医院我就到他的病房，站在病房门口，我还没向他打招呼，他竟然先对我说，我好好的，你怎么有时间过来？是出差路过的？我说是的，我不能说我是专程而来。我告诉他，这次在医院我要多陪你几天，平时事情也多。他说，大学里进入期末考了，你那边事情那么多，赶紧回去吧。我说我那边已经安排好了，您就放心吧，您还不知道你儿子做事的风格——办事很有计划的。

       那位护理阿姨说，真是太怪了。你姐和外甥每天都会过来看望他，你父亲经常说不认识她是谁了，可今天你站在病房门口还没有进来，他就主动和你打招呼，你说这事怪不怪，真是神了。

       那次陪护了他三天，同时与主治医生进行了多次沟通，提醒主治医生说，如果我父亲觉得有痛感，并且难受了，请您给他注射杜冷丁，消除他的痛感，我不想在我父亲临终前出现痛苦难受的现象。

       根据我父亲的状态，以及医生对我父亲的病情介绍，听取了医生的建议，三天后我决定我先回我工作的城市，单位里确实有一些事要由我做决定。在启程之前，我对我父亲说，今天我得给你刮一刮胡须，搞得干干净净的。他说好的，他告诉我刮胡须的小设备放在哪里，最后给他镜子让他自己看看满意不满意。他说，很好，也很干净。

       非常不幸的是，我刚回到单位，一个长途电话来了，是我姐专门打来的，告诉我，今天午饭后，我父亲走了。他走得很平静，说是午餐还吃了一小碗馄饨，再加上一片西瓜，然后他说要午睡一会儿，把身边的人都打发离开，等到护工把午餐用具清洗回来时，发现我父亲已经走了。

       我父亲年幼时，他的父亲也是我的祖父生病而离开了他，他从小读书很好，但只是小学毕业，然后就开始跟着成人外出学做生意。解放前，他又经他人介绍，去了上海，就这样在上海工作、生活了一辈子。他曾经在上海药厂当过制药配剂师，那个时候，他天天上职工大学，对有机化学非常精通。当年我上大学时学的《普通化学》，他看着目录就能说出这些章节主要讲的是什么内容。后来他又参加会计班学习，最后在上海黄浦区纺织品公司担任会计工作，最后升为主办会计，直到退休。他引为自豪的事是文革期间，他的会计同行中有许多被查的，而他的账本几经审核毫无差错，所以在文革期间他算是“平安无事”的那种人。正是因为思想红、人品正、工作好，所以上世纪70年代初，时任美国总统尼克松来华首访我国，后来专门到上海访问的这几天，我父亲被组织安排为宣传员，就是在一些老外可能经过的地方，要给他们讲解上海的风采。

       我父亲的故事很多，能在梦中与他们相见，也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以前曾梦到过我的母亲，梦见她全身湿透，第二天我就给我家的老邻居去电话，请他代我到他们的坟地上看看，是否梅雨季节时，坟墓有什么问题。

       这次我梦见我父亲，不知道暗喻着什么？我思索了两天，仍然没有找到答案。请有识之士给予指点，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