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
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而泻出于两峰之间者,酿泉也。峰回路转,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醉翁亭也。
作亭者谁?山之僧智仙也。名之者谁?太守自谓也。太守谓谁?庐陵欧阳修也。
欧阳修又是谁?
进士礼部第一而一举成名时,他是个“目眊瘦弱的少年”,根据陈师道的记载都说他他“耳白于面,唇不贴齿”,是个天生异相之人。
而且跟我们印象里那个怡然而自乐的太守不同,史书记载,他平生刚正不阿,性情急躁、暴烈,率直。
他生于四川的绵阳,出生时他的父亲就56岁了,四年后去世,他和母亲投奔其叔叔欧阳晔。
欧阳晔是个推官,家境也不是很富裕,幸亏郑氏出身江南名门望族,知书识理,是受过教育的大家闺秀,芦杆当笔,在沙地上教欧阳修读书写字,这也是画荻教子这个成语的由来。
欧阳晔为人正直,廉洁自恃,其为人对年幼的欧阳修产生了重要影响。
而欧阳修也不负母亲厚望,22岁时拜在了翰林学士胥偃的门下。在胥偃的举荐下,欧阳修国子监考试、国学解试、礼部考试连连第一,进士排名第14名。
公元1030年,23岁的欧阳修被任为西京洛阳的留守推官。春风得意之际,他迎娶了恩师胥偃的女儿,那个阶段,他的小词是温柔旖旎的: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
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
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史书记载,欧阳修在办理公务时,每当臣僚对答不好,他就“辄峻折之”,就是立即以激烈的口吻批驳,毫不留情。
仁宗皇帝宽厚,能容忍他,但是,仁宗去世后,年轻的英宗就不太能接受他的方式了,对他单独召见,说他不避众怨,毫无顾忌。
可见他因为表达方式过于硬直而结怨不少,不知道这跟他的“唇不贴齿”是否有关?有人说这种相貌是一生惹语言,容易无事得谤。
庆历元年,晏殊西园置酒,宴请同僚,欧阳修也应邀参加。酒席以雪为题,赋诗上呈,大家一起欣赏。这是古时娱乐方式,大部分其乐融融。
可是这次不同,在大家沉浸在瑞雪兆丰年的祥和的气氛中时,欧阳修想到了范仲淹等驻守边关的将士。他写下了《晏太尉西园贺雪歌》,这首诗的后半段是这样的
寒风得势猎猎走,瓦乾霰急落不停。
恍然天地半夜白,群鸡失晓不及鸣。
清晨拜表东上合,郁郁瑞气盈宫庭。
退朝骑马下银阙,马滑不惯行瑶琼。
晚趋宾馆贺太尉,坐觉满路流欢声。
便开西园扫征步,正见玉树花凋零。
小轩却坐对山石,拂拂酒面红烟生。
主人与国共休戚,不唯喜悦将丰登。
须怜铁甲冷彻骨,四十余万屯边兵。
说晏殊太尉啊,你是最高的军事长官,不仅要想到瑞雪兆丰年,满路流欢啊!还要想想这样的天气,边关的将士啊!
晏殊当然不高兴,事后对左右说欧阳修真是胡闹,由此,就疏远了他。
由此可见欧阳修的行事与为人,这可能也是他一生祸端不断的根源。
担任西京留守推官时二十几岁,欧阳修正是风流倜傥的五陵年少,他整日纵情风流,与歌姬厮混缠绵,为以后别人攻击他留下许多口实。“纵使花时常病酒,也是风流”。
有人觉得奇怪,古人好像不计较狎妓风流吧!其实,在宋代,妓女是分为三种的,官妓,家妓,私妓。
官妓是迎来送往的礼仪小姐,隶属教坊,修内司,并不卖身。
家妓,应作家姬,是达官贵人养在家中的歌儿舞女。
私妓才是青楼娼女,根据宋代的法律,官员去青楼是违法的行为。所以,晏殊的儿子在京城狎妓嫖娼会被京兆府查办,坐行检不饰勒停。
虽然法律和规定如此,但是宋代的官场来往,招妓乐陪宴蔚然成风,无妓乐不成席。所以,认真的追究起来,欧阳修在洛阳,滑州与不同的官妓狎昵是违反大宋法律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的后来的恩师晏殊颇看不上这位风流的门生的原因。
欧阳修的词集里现存两百四十多首词里,不少艳情小词,有人说一半,有人说三分之一,总之这些艳情小词给他惹下很大的麻烦。
对于这一点他自己是知道的。在三十多岁回复朋友孙侔的信时说:我很晚才领悟圣人之道,三十年前,一味喜好奢靡享受,嗜酒歌呼,只知道取乐人生,是不对的。后来开始慢慢认识,已是无可挽回。
有一首《醉蓬莱》给他惹下天大麻烦。
见羞容敛翠,嫩脸匀红,素腰袅娜。红药阑边,恼不教伊过。半掩娇羞,语声低颤,问道有人知么。强整罗裙,偷回波眼,佯行佯坐。
更问假如,事还成后,乱了云鬟,被娘猜破。我且归家,你而今休呵。更为娘行,有些针线,诮未曾收啰。却待更阑,庭花影下,重来则个。
这首市井气十足的口水词被人检举是欧阳修与自己外甥女的调情证据,弄的他百口莫辩,被罢官逐出朝廷,出知滁州。
四十八岁那年,他被太监诬告。
到了治平四年,他已是六十一岁的老翁,其妻弟薛宗孺因被朝廷免官,与欧阳修结仇。又被其诬告一次。
这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薛是坐罪举官被弹劾,本来已被罢免官职,朝廷考虑欧阳修的面子,最后给予了赦免,但是欧阳修听说后,立即上奏:不可以臣的缘故而侥幸,不可寛贷。从此被其嫉恨,四处散播谣言说欧阳修与自己的大儿媳吴氏通奸。
结果本来站在修一队的门生御史蒋之奇也突然翻脸攻击他,划清跟恩师的界限。一时风生水起,虽然最后反复勘验追查,确属虚妄,但是,修也深受打击。
晚年,他用心整理自己的集子,修改的很辛苦,夫人劝他:何苦如此呢?难道还怕先生责骂?
他回答,是怕后生们笑话。
其实,欧阳修的词里也有很多成熟期的优美的作品,襟怀豁达,视野开阔。像《踏莎行·候馆梅残》
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还有
平沙阑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
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钟。
写到这里,我不禁感慨,一个人究竟要走过多少山山水水才能得到内心的清明和自在啊?
经过这样一再的因为小词被诬告,我想他也再提不起写词的兴趣了吧?
第三次被诬告后,他的政治生命走到了尽头,被罢去参知政事,出知毫州,青州,蔡州。当了七年的副宰相,黯然离去。
在熙宁四年,也就是王安石拜相的次年,他退休回颍州,第二年就去世了。
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有多少人,多少事都永远在路上,无法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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