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秦至
清晨到公园里散步,遇到一排排列队站立的树。它们整体划一,俨然是从同一种模具中拓印而来。
修剪后的树枝努力地维持着某种秩序。枯瘦的枝桠小心翼翼地向上生长着,像一杯酽茶,透着浓浓的苦涩。它们似乎忘记了曾经疯狂的笑与热烈的歌,变得沉默与静止。
我想,它们一定想变成白云,游弋于茫茫的碧海中,听风演绎干净澄澈的梵音;或变成飞鸟,穿梭在浩渺如烟的丛林,沾染松香浮动的气息。
但它们渺小如尘埃,已失去肆无忌惮的成长权利,又何谈虚幻的自由呢?
在它们不远处,我注意到一棵被围起的树。
它在宽广平整的草坪上兀自站立着,如同沧海中的一叶扁舟,在时光的暗流涌动中,迎接着一生的波诡云谲。
从远处望它,并没有与众不同的地方。树干黝黑如炭,有一种粗麻布的质地。落叶零尽的枝桠,在高空肆意疯长,仿佛一杯黑咖啡穿肠而过,在舌尖留下酸涩的味道。它就像迟暮之年皱纹纵横的老者,抚摸着飘飘银髯,在阳光下静坐。
不过,它应该有引以为傲、睥睨众生的资本,因为一道铁栏将它与那些雷同的树隔开。
果不其然,待我走到它的面前,才清楚地感知到自己是多么的渺小。
它身上的名牌赫然写着:“古树,国槐,清朝,约110年。”我看清了它身上打着钢钉的伤疤,像电光雷鸣割裂天空时的决绝。
我仿佛看到百年前,它清秀俊朗的少年模样,有一种碧玉的质地,纯粹无染。
岁月流转,年复一年。
它站在时光的长河里,餐霞饮露,含烟带雨,逐渐成长为饱经风霜的壮年,像一首不带配乐的清唱,那么自然,又那么声嘶力竭。
而后,它挺立在浓烟滚滚的战火中,为身边逝去的生命流泪,连同那个一去不复返的时代。
百年间,它看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见惯了短暂重逢与一别两宽,甚至直面过死神的降临。在它的眼里,一切都已过去,一切都已幻化成云烟。
它依旧形单影只,像一只离群索居的孤雁,以清高自诩,搭建着属于自己的王朝。但它似乎又不孤独,一颗自由的灵魂是不会孤独的,就像暗夜里升起的箫音,穿透层层叠叠的黑暗,剑指苍穹。
人的一生,不过百年,远不能超越眼前的这棵古树,那该如何如它这般,觅得真正的自由呢?
那一方铁栅,无法将它困囿于这有限的天地,正如那不被约束的枝桠,等到春风起时,鲜嫩欲滴的叶片繁盛如上升的烟火,那炸裂开的阴翳,足以将没有温度的刚铁遮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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