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把我丟给屠夫，我怕疼

不要把我丟给屠夫，我怕疼

“亲爱的黑背，生日快乐。”

01.

黑背是我大伯家的一只狗，以前我觉得“黑背”是我大伯费尽脑袋瓜子为狗取的艺名。毕竟，我哥说他们家以前还有一只也会放羊的狗，名唤甜甜。

不过最近，我才知道，黑背属于德国牧羊犬的一种巨型犬。也就是说，黑背是一只没有名字的牧羊犬。

黑背还没满月的时候，就被我大伯带回了家。据我姐回忆说，黑背刚到我们这个大家庭的时候，很可爱，毛茸茸的，很有灵性，教什么就会什么。

那时候，家里的孩子都没吃上肉，我大伯愣是千里迢迢去镇上买肉给他吃。那时候的他踏着颤抖的小碎步徘徊在羊群里，喝着羊奶逐渐长大。

可能黑背打小就明白“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的道理，所以他和羊群混得特别好，总是带着他手下的羊崽子偷跑出来吃草。他也和我们混的好，一看到有人想要袭击我们，就第一个冲出来护着。

久而久之，羊群就特别听他的话。而他整日早出晚归地帮家里放羊，特别地仗义。羊群里的老大也特别乐意给他面子，平日里都敬他三分。久而久之，我们也就越来越喜欢他，越来越依赖他。

等我们上学的时候，他就送我们上学。等我们放学的时候，他接我们放学。

因而，我打小就喜欢跟在他的后面混，跟在他的后面看风景，跟在他的后面耍威风。

02.

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几个和邻居家的一个姑娘在院子里玩跳格子的游戏。当时，我的两个双生子弟弟才四五岁，只有站在旁边看着我们玩耍，顺便给我端茶倒水的份儿。

中场休息的时候，邻居家的小姑娘玩得有些累，于是就把我弟弟当成人行道上的石墩子，舒舒服服得往我弟身上一靠。

在一旁晒太阳的黑背，一见有陌生人动小弟，立马从地上爬起，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张开獠牙就给了那个小姑娘一口。

直到那个姑娘远离我弟三丈以外，才善罢甘休。我从未见过他摆这么大的阵仗，一时间我们都懵逼了。黑背，咬人了。

他。竟。然。咬。人。了。

想我刚会走路那会儿，只有勇气把敌人推倒在地的胆量，万不敢张嘴就咬人。

自从黑背给了那个小姑娘一口后，那个小姑娘就再也没有敢和我们一起玩跳格子的游戏。不过，那个姑娘到嫁人了还没弄清楚，当年黑背为什么会突然袭击她。

我看着跳起来比我还要高上三分的黑背，忍不住夸他，你这短护得真牛逼。人家还没来得及敲你的城门了，你就已经送人家去医院了。

此事之后，我就一直尊称他为打抱不平，护短护到骨子里的侠士。

虽然他没有名字，却是我从小一直仰慕的英雄。

黑背因没搞清楚状况就咬了人，于是被我大伯罚在小黑屋里面壁思过。

我趴在窗户上，看着仍是威风凛凛的他，心中不经暗爽道，从此以后，我就可以仗着他横行霸道，无法无天了。

光是想想都觉得人生充满了和平。

03.

身为一只狗，你会放屁你好意思吗？

黑背说，好意思。

有一次，我们一家正在院子里吃饭，吃着吃着就听见屁声阵阵。

然后我姐就说：“七佛，你吃饭就吃饭呗，放什么屁啊。”

我连忙放下碗筷，指着黑背说：“不是我，是黑背。”

我姐说：“七佛，你的脸皮真够厚啊。”

妈的，还真的以为我放屁赖狗身上了。可是，这次我真的没有。

我看着黑背，黑背那货只一个劲地朝着我摇尾巴。摇你妹啊摇，有本事你放屁你就自己承认啊。

除了放屁这种奇葩技能，黑背还会下池子捉鱼，愣是昂着头，甩了家里猫咪一条长安街。

我还记得，当时的太阳很强烈。浑身湿透的黑背在池塘边的一处空地上不停地又叫又跳。那感觉，就像是一只猫捉住了一只老鼠，舍不得直接咬死，要放在手中盘弄盘弄，直到盘弄死才行。

我听到黑背发出的消息，从屋里出来，一眼就看到黑背的爪子下按了一条活泼乱跳的鲤鱼。

我摸着黑背的脑袋说，你这么牛逼，还能抓条两斤重的鲤鱼。你把咱们家猫咪的工作都给干了，你让咱们家的猫咪怎么有颜面活在世上？

听完我这话，黑背就冲着家里的那只懒到骨子里的家猫叫了两声，然后大摇大摆地回了家。

我靠，黑背，咱们能不能低调一点啊？

此后，每当我看到有狗落水，自己爬不上岸时，我就忍不住想起黑背捉鱼的模样。

我在我们家的群里问：“黑背那货儿会干什么？”

众生答道：“他会打呼，会放屁，会游泳，会放羊，会捉鱼，会自己洗澡，会干架……”

“那有什么缺点吗？”

“没有。”

04.

2005年，我们家从院子里搬了出去。这就意味着我们从此就少了一位可以保护我们出行的英雄，少了一个可以让我们“狐假虎威”的侠士。

我坐在我们新家门前的一个小土堆上，看着老家的方向，对我弟说：“你说，我喊一声黑背，他会不会马不停蹄地冲到我的身边？”

我弟白了我一眼，扯着嗓子喊：“黑背。”

然后，我就看见不远处，一个黑色的身影像一只春天里飞出来的燕子，迅速地刮到我的面前，我的耳边尽是风的声音。

是的，就这么一叫他的名字，他就不远万里冲到了我的身边。有时候，我觉得他是不是真的和哮天犬一样，长了一对顺风耳。

后来，我的两个弟弟上了幼儿园，结交了一些朋友，也结交了一些敌人。每次，我弟干架干不过别人，就会扯着嗓门大喊“黑背”。别的孩子都以为我弟要变形，吓得一愣一愣的。

然后，他们就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像疯子一般穿过草丛树木，来到我弟弟的身边。

那些孩子见状，连忙收拾收拾书包，回家写作业了。

那个时候，我弟就是在黑背的庇佑下，一直在同龄小伙伴里横行霸道，嚣张跋扈了好多年。

如果你身边有一只狗，在他出生的时候，记得给他取一个名字，记得陪在他的身边。在他死去的时候，也一定要记得陪在他的身边，记得给他一个可以长眠的地方。因为在他的一生中，你就是他的全世界。

05.

我姐昨天晚上发信息给我说：“你写黑背的故事，不应该问问大家的意见？”

我很谦虚很有礼貌地说，不用，我能吹牛逼。

于是，我姐不顾我的自吹，巴拉巴拉给我说了一大堆关于黑背的往事。

我姐说：“他会放羊，他自己洗澡，他会保护我们……你最后应该把他是怎么英勇就义的也写出来，那样才比较真实。”

我说，不用，那样真的太惨了。

我姐直接忽视我，道我：“他病糊涂了，连家里人都开始咬。尤其他最后死的时候，要不要跟你描述一下？”

我说，不用。

我知道，他最后生病了，在一个月之内，他从容光泛发这个词一下子就变成了瘦骨嶙峋这个词。

是的，他从我眼中的英雄变成了一身枯槁的老兵。

我姐说：“因为我们家穷，如果黑背再持续瘦下去的话，就会卖不到钱。所以家里人才会在他虽然已经很瘦，但还是有些重量的情况下，选择把他卖掉。卖掉得到的那些钱可能对别人来说，不算太多。但对当时我们那样的家庭来说，还是比较多的。最起码，我们几个孩子能吃一顿可口的饱餐了。”

就这样，他像木偶一般被捆绑到小贩的笼子里，只眼巴巴地看着家的方向，连挣扎都没有。

那时候，我们读小学的读小学，上初中的初中。回家知道这个消息时，都哭成了家门前的一条小河。

后来，我常常做梦，梦见他病好了，并且咬断了捆在他身上的绳子，从小贩的笼子里逃了出来，逃回了家，然后朝着我摇尾巴，朝着我笑。

不要单独留下我，我怕等。不要把我抛在荒野，我怕冷。

不要把我丢给屠夫，我怕疼。不要把我扔给别人，我怕想你。

你既然送给我一个家，那就顺带送给我一座坟墓吧。

06.

他扛过了98年的洪水，扛过了02年的非典，扛过了04年的犬瘟，却没有扛过自己的命数和人类的无奈。

2006年，是他被小贩带走的那一年。我想他被带走的那天，一定和我们一样，眼泪哗哗，哭成了一条护城河。

他走的那一刻，会不会觉得，我们都是骗他的呢？

如果可以，我会带你去看漂亮的草原，看你潇洒自若，健步如飞。

我会带着你去看暖冬的气息，从晨曦微露一直到夕阳西下。

我会给你修一座小小的坟，旁边种满木槿花，想你的时候就提着酒去看你。

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会骗你。

只是我不知道你到底死于哪天，死在哪个屠夫的案板上。

我只知道，十年之后，我想你了。

想你的每天，都是你的生日。想你的每天，都是你的忌日。

亲爱的黑背，生日快乐。亲爱的英雄，忌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