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姆

行万里路去到异国他乡，多少碰到过一些有趣的人儿，Sam便是其中之一。

出国求学后，曾断续学过一点钢琴。苦读生涯确实寂寞难耐压力山大，需要一些爱好来缓解。一直以来因自己小时候没有学琴为憾，自小乐感不错，听到主旋侓明快的歌曲一般总能在琴上完全复奏出来。可是家中父母并不认为弹琴可以成为一项终身谋生技能，再加上钢琴购买成本太高，所以这个梦想从一开始就被扼杀，一直到出国后。期间有过一段小插曲。中学期间要参加一次文艺汇演，父母请了位老师来家里在电子琴上教过一曲《四小天鹅舞曲》。至今仍然记得自己毫无困难的记下了乐谱，双手弹奏出动人旋律时的开心感觉。学校的音乐老师倒是被打动了，加上我在她音乐课上对音乐乐理的理解能力远远超出班上同学，她后来对我说，她可以免费教我学琴，但条件是初中毕业后必须报考幼儿师范学校，不考高中。班主任和父母商量了以后，一致认为我还是上大学更有出息，于是又生生掐断了自己的学琴梦。

出国后给自己买的第一件奢侈品就是一台50多键的雅马哈电子琴。虽然自己仍然只处于弹奏儿歌童谣的水平上，自娱自乐也是好的。然后我去报了学校成人教育学院的成人钢琴入门，在那里遇见了我的钢琴老师Sam。老头当时已经七十余岁，花白头发，说话有些含糊，我总是要费好大的劲才能听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好在入门的乐理和五线谱我还有点基础，不算太困难，很快也就跟上他的讲课速度了。当时记得他常说的一句关于成年人学琴的玩笑话：“我常碰到有学生和我说，我今年都28了，学四年琴才能入门的话，我都要32了！而我总是回答：是啊，可是如果你不学琴的话，你四年后照样也要32岁！” 班上学生们总是忍俊不禁。还有一次，下课后一起行出教室，他聊到自己一晚上要睡七八个小时，我颇为惊讶。当时我父母才五六十岁，已经深受失眠困扰，能睡这么长真是让人吃惊。但他也谈到自己仍然努力工作，我问他为什么。他说：“等到我长眠时，我就可以彻底休息了。”等到上完他的入门两门课，我鼓起勇气问他是否愿意单独授课帮助我提高技能，他非常爽快的答应了。

老头儿住在城中一个老住宅区，周边环境安静优雅，门前的一棵大树少说也得有百年历史。他好像自出生就住在这座房子里，走过漫长的人生，在这里慢慢变老。第一次进入他琴房时，我被惊到过。琴房的地上全是书和DVD之类的录像带盒子，一堆一堆的摞着，每堆至少到我肩膀高。放眼望去看不见地板，密密麻麻无从落脚。琴在房间一隅，若非老头带我从预留的空隙里穿行过去坐到琴凳上，我自己大概万万不能安全到达的。本以为那些书是他不用的或是准备清理掉的，后来发现他讲课中有时会找参考书或者影像，就起身到那书山书海里去搜，而且十有八九能找到，不由得令我叹为观止。

Sam年纪虽大，脑子却一点儿都不迷糊。很多乐理经他讲来都相当的生动，我也会问一些自己平时练习中的问题，他总是耐心一一详细作答，顺便再附送一些典故，唠唠那些音乐家们的趣闻逸事。只可惜我水平太差，语言上也有些问题，并未真正意识到他那些看似漫不经心的闲扯里，都在慢慢加强着我对音乐的理解。曾记得他谈论贝多芬作曲爱出其不意，象老是冷不丁给人一个手肘子。有时在他家小练贝多芬的练习曲，到得那谱子出人意料之处，老头会冷不丁地拿手肘突然撞我一下，我吃了一惊看过去，老头满眼得意指着谱子说，“喏，就是这个肘子！” 技巧只要努力练习，早晚能够习得；但对音乐的感悟和理解，入门之初，非老师指点迷津不可。这是我后来才慢慢悟出的道理，只是当时似懂非懂，并未进一步深究。

再后来，慢慢了解到Sam之所以会喜欢弹琴，是因为从小有哮喘病（怪不得说话有些呼吸粗），父母在他的房间里单独设了个空气净化器，他不能和伙伴们到草地上玩耍，只能呆在家里找些能在室内做的事情打发时光。钢琴自然是个安全的游戏。如今他早已成人的两个孩子都各自擅长乐器，他有时还去外地欣赏他们的表演。

再后来，偶然得知Sam在折纸上的成就比钢琴还大，不由得对这位老人心生钦佩之情。有一次下课临走前聊到这个，老头兴致所至，随手抽了张蓝纸，在我眼前刷刷刷，几秒钟内折出了一只千纸鹤送给我。这也是我第一次听说折纸的英文origami一词。记得那天回去我到网上好好八卦了下Sam，他的资料并不多，但最重要的都和折纸有关。他于上世纪60年代与人合著过一本《折纸的艺术》，目的在于规范化折纸教程的的语言符号和说明方法。我当时并不知道他的贡献有多大，今天因写此文再去网上搜了搜以验证我的记忆，很欣喜地发现他的名字以及他的这一方法都已被收录进了Wikipedia的词条。

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琴学了一段时间后不得不终止。我毕业离校之后没再联系Sam。之后又跟两位老师学过琴，比较之下才发现Sam的功力深厚，一般人难以望其项背。Sam若还健在，今年应该85岁了。只可惜已不再和他同城，否则我会再次去敲他的门，在堆满书的琴房里聆听他幽默而风趣地讲解音乐，再看看他历经岁月沧桑但仍旧灵活的双手折一只美丽的千纸鹤。

PS：Wikipedia关于Sam的介绍：http://en.wikipedia.org/wiki/Samuel_Randlett

以及吉泽章-兰德列特系统，包含他名字（Randlett）的折纸步骤图表示系统： http://en.wikipedia.org/wiki/Yoshizawa%E2%80%93Randlett_system

Ted关于折纸的演讲：https://www.ted.com/topics/origam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