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月1日14:00,午睡的丽华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是房屋中介,“姐,新年快乐。买方那面银行放贷款了,款已经进到你家老人账户上了,你查一下—— ”
睡得一脸懵的丽华握着手机,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
老爸老妈在追的《山海情》这部扶贫剧,演绎了普通人拔掉穷根的奋斗史。看到移民村画地建房的剧情老人产生了共情。老爸说爷爷他们那一辈人来到荒山岗,每家给一段绳子,自己钉木桩,以桩子为点,绳子做直线,画长方形。在绳子围起来的面积里自己建房:窝棚、马架子、茅草房、土坯房……各家依着自家的人力财力盖房子。爷爷家人多,一大家子盖了十多间房。在岁月里,一点点加固、修缮,变成一个大院儿。荒山岗也变成了有名字的街道。儿女们的同学在大院儿借住过,同事借住过,家里各种亲戚借住过。随着儿女们成家,一个个搬走。十多间房的大院儿就剩下丽华的爸爸和爷爷奶奶。丽华妈妈说,当年第一次来家里玩儿,就感觉这大院儿敞亮,结婚不用愁房子了。
爸爸妈妈结婚第二年开始动迁,当时按家庭户口分房,没有面积补偿。大院儿当时只剩爷爷和爸爸两户,十几间房变成两套公租房。搬进楼房时丽华一岁多,所以她和这房子几乎是同龄。
丽华和小伙伴们在屋子里跳皮筋、打羽毛球,房间好大啊!丽华在这里备战初升高、备战高考:一张床、一个写字台、两把椅子就摆满了房间——屋子好小啊。
老屋30岁了,变成危房了,成立了拆迁办公室。丽华一家算着手上的钱,加上未来的补偿款,贷款买了套二手房。爸妈说等补偿款下来就把贷款还上。
出人意料的是拆迁被紧急叫停,办公室也撤了。丽华家莫名地搬到新家,年年打听动迁消息,贷款还完了,也没等来动迁消息。如今国家推行老旧小区改造,40岁的老屋拆迁遥遥无期了。
年过古稀的老爸一直不舍得出租房子,定期去打扫总想留下点什么。但是老屋太破败了,电线老化、管道锈蚀,真想住进去要大装,跟装修清水房差不多。
初夏的一天,爸爸很郑重地对丽华说:“我决定卖了老屋,我和你妈都七十多了,不想让你以后跑公证跑房产的。我问了几家卖房的邻居,现在的价也涨了,和咱当年算的动迁款差不多。”
丽华距离上次买房已经十多年了,一旦折腾上房子,应了那句话:街上没有兵也没有马,但感觉每天过得兵荒马乱的!
先找个房屋销售APP,在上面看看相似房源,了解下市场,咨询房中介。准备挂房子的时候丽华才知道公租房是不能在市场正常买卖的。卖房第一步先办产权!
房子终于在网上挂出来,带看量还不错,一般带看到二十个左右,买家就出现了。
买家没来,第二拨疫情来了!中介说:“姐,一个月没一个看房的,要不你装修下卖吧。老房子装一装能多卖十多万呢。”兵荒马乱的丽华和老公忙着孩子、老人和工作,两个人没有精力搞装修,匆匆签了一家装修公司。意想不到的事又发生了,装修公司迟迟不动工,电话不接,微信不回。拿合同找到公司去,说当事人离职。这好像恋爱闹分手啊!不沟通,玩失踪,蓄谋已久,查无此人!真实原因是当时报价低了,公司不赚钱,就赖着不干。好在房子搬不走,因为没动工丽华也没付款。她想着房子还得继续卖吧,根本没力气去打官司。唉,就是白白耗了几个月。然后年底疫情又抬头了……
丽华想,老屋是多不想走啊,这么折腾也卖不掉它。那些日子里丽华一遍遍想象着成交以后,一身轻松地过上正常日子。
当这一天终于到了,丽华完全没有预想得那样兴奋。她很平静,甚至有点忧伤。接到电话的一刹那,她想起这老屋的前世今生,想起这半年多卖房路上的“兵荒马乱”。
房中介在电话里说:“姐,查完账户,你家尽快把户口迁走,这样我们好结尾款。”
“哦,我们尽快办。”丽华意识到这次是真的和老屋告别了。
新年连着下了一周的雪,丽华转户口、结房款、交接房屋都是在雪中进行的。
雪花真大啊……以前落雪的时候不是在夜里,就是在屋子里忙着什么,只惊喜地望一眼。现在跑好几个地方办事情,不得不走进雪里。很快,帽子上,睫毛上落了雪,丽华抖落背包上的雪,拍拍衣服。
《故乡》里:“我冒了严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别了二十余年的故乡去。”此刻丽华理解了那份心境。鲁迅先生的文字因为时代背景,总是寓意深刻。丽华在读之前就被导读了一系列的意义。但多年以后,抛开那些“导读”,丽华感觉先生的文字也是有烟火气的。《故乡》里,先生看着老屋的破败,回忆着儿时的温暖和幸福,处置老屋时的不舍与决绝。这些正是丽华此刻在风雪中感受到的。
老屋易主了,但老房子却永远无法从丽华心里抹去。梦里的家还是她小时候玩游戏的那个“大房子”,里面是年轻的爸爸妈妈,他们还是黑头发。丽华曾经看过一部韩国电影《时间上的家》。女主的家是一个类似时空隧道或者时间节点的地方,里面的人在时空上仿佛被锁在这个房子里,会在某个时候重新出现在这里。虽然是部惊悚片,但充满温情与人性。丽华想这些人反复回家的剧情,好像自己做的那些关于老屋的梦。每个人都会有类似的梦吧。梦到自己熟悉的街道、房子,认识的人。因为太熟悉,在别人看来没什么特别,没什么不同的东西,在我们眼里完全是不一样的。老屋的窗子每一扇都不一样,老屋周围的树,每一棵都不同。
想到鲁迅先生《秋夜》里那道著名的谜题了:“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丽华此刻对这个表达没有疑惑,因为它们是完全不同的两株树啊。
拭去睫毛上的雪,丽华和老屋道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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