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岫月
我的腿很疼,而且是两条腿。
我很擅长游泳,但大概是由于河水太冷,我抽筋了。
当时我们已经游到了接近河面的地方,可我突然失去了双腿的掌控权。我努力在疼痛之中保持清醒,强撑着划动双手向前,可我浸透水的衣服正拽着我向下沉,身后的背包仿佛沉尸时绑在麻袋上的秤砣,勒着我的肩膀,令人动弹不得。
这时候,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起《边城》中那句话:可是那只水鸭子仍然有那么一次被淹坏了……
我控制不住自己开始喝水,鼻子很痛,气管也很痛,脑子逐渐变得混沌起来。
远处隐约站着一个黑衣女人,这是我最后的意识。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见自己来到了海水中央的小岛,岛上有一座罗马式的石质建筑,天像水一样,是浅浅的带着波纹的绿色,阳光会透过那层荡悠悠的天将那些高大的石柱投影在一尘不染的广场上,仿佛透明鱼缸中摇曳的水草,在彩色石子上投下舞动的影子。
我走过由石柱组成的回廊,经过扭曲宛如食道的甬道,来到一个小小的露台。露台上是数十个黯黄色的雕像,有着椭圆形的身子和庞大不成比例的头和双目,像是高迪雕刻的那些象征主义的士兵。
一个“我”从雕像之后走了出来,手中拿着枪,指着我。
然后开了枪。
我看着自己的胸口飞溅的血沫,那里的痛感过于真实,以至于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我倒下去,又在那个美丽的广场醒过来。
这次我走了另一条路,沿着来时的小路尝试着原理这座建筑。我走到海边的悬崖上,没有见到任何船。站在悬崖上向下看,只能看见海水侵蚀下形成天然孔洞的礁石。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回过头,只能看见“自己”狰狞的面孔就在我身后。
然后她伸手,将我推下了悬崖。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依旧躺在那个广场中央。
我不知道被自己杀死了多少次,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中究竟有多少个“我”。因为即便我逐渐警惕起来,能够逃脱几次谋杀,却很快不得不面对好几个自己同时出现各个方向,歪着头,露出《闪灵》中双胞胎一般的表情站在那里,用重叠起来的声音对我说:“来陪我们玩吧。”
最终我累了,或者说,我终于崩溃了。
我失去了方向感,在建筑里毫无方向感地闭目狂奔,已经不再在意是否面前是否会突然冒出一个自己,抑或是突然被来自某处的子弹穿透太阳穴。
就这般奔跑着,奔跑着,最终我跑进了一间封闭的小屋,一眼可以望到尽头的小屋。我锁住了门,趴在屋里的梳妆台前大口喘气。
待到喘匀了气,我抬起头,这才发现墙面上悬着一面圆镜。
我看向这面镜子,镜子中的我看起来总有些维和。我动了动,镜子里的自己也动了动,大概是我看错了吧。
但随后我立即就意识到了不对之处——镜子里的我在笑。
我惊恐地后退了几步,却见镜中的我缓缓举起手,手中拿着一块碎玻璃,然后划向了自己的脸。
我尖叫起来,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脸,幸好并没有出血。
但这并没有结束,那面镜子忽然破碎了,镜子里的我碎成了几百块。
镜子原本的空洞里,露出了“我”的脸——那是一个人头,没有身子,但她的眼珠转动着,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
然后她呲牙笑了,嘴里是黑色的,像是过去的日本艺妓。
我又尖叫起来,抡起离我最近的一把椅子,打向那个人头。
我猛然睁开了双眼。
这次我躺在一张床上,身下有着柔软的被褥和枕头,天花板上装着水晶吊灯。
我从床上弹起来,屋子的装潢不再是罗马式的,床对面挂着一幅野兽派的人像。
我这是醒过来了?我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半点气力都没有,险些摔在地上,只能扶着墙一步步走出去。
一出房间,就看见了走廊上的一扇大穿衣镜。
阒寂、走廊、镜子、我。
恐惧激发了我最后的气力,我冲过去,尖叫着疯狂地徒手击打镜子里的自己。
骨骼在作响,鲜血溅在镜子上,越积越多。
镜子碎裂了,但镜子里的人并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多了。
一部分镜片掉落在地上,另一部分仍残缺在墙上。我仿佛浑身都长了针眼,被千百个“我”从不同角度窥视着。
我尖叫,击打,鲜血淋漓,全然想不起疼痛,也全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直到有人从走廊另一端冲了过来,抓住了我的手。
我并没有认出跑过来的是谁,拼命想要挣脱。
“连容!连容!”那人大声叫我的名字。
这不是“我”能发出的声音,我的视线渐渐有了焦点。面色苍白的长发男子出现在我面前,两只手分别钳住我的胳膊。
“诺……”我想要叫他的名字,却发现自己的嗓子疼痛难忍,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我被他拽住手,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说不了,只能看着他淌眼泪。
诺埃尔慌了手脚,这还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失态,此前无论是被追杀还是看到火祭,我都没有这样惊慌失措过。
更何况对象还是一面镜子。
“没事了,没事了。”他松开我的手,把我揽进怀里拍了拍我的头,“我在这儿,没有人会伤害你了。”
我原本就凭一口气硬撑着才站到现在,现在见到他便泄了气,两眼一翻又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才觉得双手又痛又痒。睁开眼,看见诺埃尔正在一旁用镊子挑出我手上的碎片。
见我醒了,他当即放下镊子,重新抓住我的胳膊。
半晌,他确定我没有打算挣扎或者起身,才迟疑着松开:“你还好吗?”
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摇头,清了清嗓子,终于能够发出沙哑的声音:“我做噩梦了。”
刚说完,我就觉得喉咙里痒痒的,有股腥甜的气息,咳了两声就吐出一口血。
诺埃尔递给我毛巾:“我去给你接水。”
“别,”我咳嗽着拉住他,手上的伤口一经挤压立刻又开始流血,“别走。”
诺埃尔笑了笑,伸手一指:“水就在那里。”
我看向房间另一头,那里有一个体积不小的净水机。
“这么迟钝不像你啊?”诺埃尔嘲讽道,“要是之前你一睁眼肯定就把房间的陈设都记住了。”
我不好意思地松开手,放他去接水。
他将水杯拿到床前,在我身后堆几个枕头将我扶起来,看了看我的手,直接将杯子递到我的唇边。
我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咽下嘴里的那股血腥气儿。
“是个很可怕的梦吧,”诺埃尔轻轻擦去我唇角的水渍,“都吓成这样了。”
我抬起头,看向他。
“梦里的都是假的,再可怕的梦,只要是梦,就都会醒过来。”诺埃尔摸了摸我的头。
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点儿也不像我的同龄人。
像个慈祥但有点唠叨的老婆婆。
虽然他并不是个优秀的向导,也曾经出卖过我。
但这时候,我真心觉得,幸好遇见的是他呀。
在这个扭曲的世界,我唯一的幸运,就是遇见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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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容的那个梦是我真实做过的哦……噩梦是我的日常生活,不过做多了之后就觉得还挺有意思的,有在现实生活中体会不到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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