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节决定成败”这句话,这些年在中国几乎成了包打天下的万能神句,被各界人民群众奉为圭臬。
这句话的最早出处,来自于美国演说家、“成功学家鼻祖”罗曼·文森特,后来被前国家足球队主教练米卢作为“私货”夹带至中国而迅速传播开。
想想“成功学”,再想想“国家足球队”……你就知道,这句话是可以质疑的。
(1) 将军赶路,不追小兔
问几个问题后,你就会有自动生成一个大大的黑人问号脸。
问题一:中国经济近四十年奇迹般地崛起,是因为细节做得好足够好吗?
恰恰相反,是靠敢于忽略一切细节问题的勇气,这就是邓公高瞻远瞩地提出的“不争论”。其实,邓公被称为“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是有问题或者说不准确的。中国在改革开放之初,并没有宏大的顶层蓝图设计,完全是靠“摸着石头过河”。邓公的伟大之处,不在于设计,而在于他的敢于藐视一切细节问题的胆识和魄力,给中国带来了今天的奇迹。
问题二:马云马化腾们是靠细节做得好,站在了时代的潮头吗?
恰恰相反,他们也是敢于藐视一切细节问题,先干起来再说。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管什么用户体验?管什么商业规则?“将军赶路,不追小兔”,就这样一路干到世界五百强,干到中国富豪榜。那些纠结于细节的,比如产品够不够完美、用户体验是不是够不够好、APP运行会不会流畅的,很快就挂了。
问题三:穷人之所以穷,是他们不重视细节吗?
我爷爷从解放前,就是十里八乡公认的种地好手。他总是把地里的庄稼,侍弄得一丝不苟。我见过他犁地,一行一行就像用木匠的墨线在地里弹过线一样齐整。为了不被杂草荒废庄稼,我家地里的田埂两侧,总是被我爷爷用铁锹修理得几乎可以当镜子用。然而,一直到他去世,我家依然很穷。
那些城市里的环卫工人,他们拿着微薄的工资,每天凌晨开始清扫大街,生怕漏掉了一个小角落。今年的媒体报道的一则新闻看过没?忘记了是西安还是哪里,验收环卫工人清扫的干净程度,用的是一个类似于九宫格的小铁丝网,放在地上,数每个格子里的粉尘颗粒。你能说他们不重视细节?是人吗你?
那些富士康流水线上的工人,被训练到像机器人一样精确,我在南方工厂见到过工人上厕所一溜小跑,工长手里拿着秒表计时,超过几秒钟,就记录到车间黑板上,下班后领罚单。
我爷爷也好,环卫工人也好,流水线的工人也好,他们都很重视细节,但他们都很穷。他们肯定都不能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注意我的定义,是“世俗意义上的”,至于精神上的成功,则另当别论。
(2)重要的是系统,不是细节
现在,收起你的黑人问号脸,再问一个问题:那问题出在哪里?难道“细节决定成败”错了吗?
“细节决定成败”这句话的逻辑漏洞在于,它忽略了隐藏的前提,以偏概全:它(也许)适合微观,但不适合宏观;它(也许)适合小事,但不适合大事;它(也许)适合个人,但不适合组织。
还是有点绕,是不是?上栗子。
本人从事高危行业近二十年,迄今为止,企业创造了连续十年无重大事故的记录,仅从安全管理的角度来说,算是个了不起的成绩。当然,从业这么多年,我也意识到,那就是任何事故具有一定的偶发性和随机性,其中不排除运气的成分。但我相信,作为企业的决策者,有一点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那就是我很早就意识到,“细节决定成败”的逻辑,是有问题的,至少是片面的。
如果你是一线员工,尽量把自己的工作做到尽善尽美,这是没有问题的。但如果你是一个管理者或者老板,你可以对手下提要求,但自己千万不能陷入细节之中。一旦陷入细节问题,就会成天纠结于各种细节,失去鸟瞰全局、把握方向的能力。
当年,米卢执教的国家足球队,没有什么亮眼的成绩,很可能与他笃信“细节决定成败”有关。
作为一个球队的主教练,首先应该关注的,是球队的人员结构、配合程度、技战术调整、对手研究等系统性的大问题,而不是执着于队员的脚法是否细腻,球是否颠的漂亮,带球过人是否娴熟等细节问题,这些都是助教的事。主教练的职责,是观察、思考、及时调整、给出方向。
再上几个栗子。
“蝴蝶效应”也是人们耳熟能详的一个词,说的是巴西的一只蝴蝶震动翅膀,有可能几周后,在美国德克萨斯州导致一场飓风。“”蝴蝶效应”用来形容微小的事情,可能带来很大的影响。结论是:小事导致大事,细节决定成败。
与之类似的还有“多米诺骨牌”。从小到大的一堆多米诺骨牌排在一起,最大的一块有一个人那么大,最小的一块比指甲盖还小。放倒最小的一块,骨牌就会连锁反应,最终把最大的一块也推倒。结论也是:小事导致大事,细节决定成败。
还有一个好像在我们的中学教科书里的故事。说的是一块马蹄铁掉了个螺丝钉,将军上马的时候上不去,然后将军就没有指挥好战役,接着战争失败了,最后国家灭亡了。结论同样是:一颗小螺丝毁灭了一个国家,细节决定成败。这个故事完全经不起追问:将军的马,没人检查么?将军不能骑别人马么?将军没有马,就不能指挥么?难道一场战争就能决定最终的胜负么?
小事不会“”导致”大事,除非是你的系统设计出了问题。系统背后出现了太多的漏洞,本就千疮百孔,抓住表面的细节来归因,是错误的。
什么叫“导致”?
是这些骨牌的排列方式,导致了大骨牌的倒下。换句话说,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系统。即使最小的骨牌不倒,中间任何一个骨牌倒下,都会导致后面所有的骨牌倒下。
如果要追责的话,你要问的不是谁推倒了最小的骨牌,而是谁把骨牌排列成这个样子!这就好比你把一条鱼放在桌子上,被猫抓走吃了,你不应该怪猫,而应该怪罪放鱼的那个人。
猫是要吃鱼的,小骨牌总要倒下的,蝴蝶总要扇动翅膀的,马蹄铁总会掉螺丝钉的。
你应该怪罪的是你的系统,而不是诱因。
我们常常会听到“xx无小事”。而在组织管理中,“无小事”约等于“无大事”。
组织的管理,需要的是一个好系统,而不是完美的细节。
(3)什么样的系统,才是好系统?
现代社会几乎所有的组织运行和重大事故,都有两个共同特征。
第一个特征是“复杂”。任何一个复杂系统里有正反馈和负反馈回路 。正反馈回路会让系统不稳定,负反馈回路会让系统回归稳定。
第二个特征是“紧致耦合”,所谓紧致耦合,就是这个系统缺少容错机制,错一点都不行,没有盈量。
组织的崩溃和重大事故的发生,很多时候是由于系统的紧致耦合,而非小概率事件。就像塔勒布在《黑天鹅》一书中说的那样,应对不可测的事件,我们需要建立一些“冗余”。
我们的身体就是一个复杂系统,但是我们都长了两只眼睛、两只耳朵,双手双脚,这样的冗余配置是大自然智慧的极致体现。正是这样的“冗余”,让我们应对意外事件时,有了更多生存下去的可能,最大程度上避免了某些特殊时刻重大灾难的发生。
系统不对,无论是管理制度还是人,一切都不对。
可以说,所有依赖人的系统,都不是好系统。因为人总有犯错误的时候,不可预料的“黑天鹅”事件总是会发生。
不信?你可以观察到一个现象:很多大企业之所以在社会经济活动中不可替代性,恰恰是因为人的可替代性。说白了,就是大组织不依赖某一个人,而是依赖一个好的系统。
任何时候、任何人、任何组织的资源的都是相对有限的,做事得分清轻重缓急,敢于忽略小事,才能做好大事。设计一个好的系统至关重要。
只要系统有一定纠错功能,有一定的容错空间,它才会稳定,才能最大限度的避免崩溃的可能。
你看停在树枝上的鸟儿,从来不会担心树枝会断裂,因为它相信的是自己的翅膀。系统,就是鸟儿的翅膀。
细节决定成败?
信不信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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