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科尔沁草原上来了一位高僧来宣扬佛法,各家各户的人都纷纷出来观看。人群中有一位安静内向的女孩子,面容姣好,娴静温雅。
高僧吃惊的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姑娘乃凤凰降世,日后贵不可言”。
一旁的侍女笑了笑:“大师,我家格格是卓尔济贝勒的女儿,自然尊贵。”
高僧望着小女孩轻轻的摇了摇头,说道:“我说的尊贵并非寻常尊贵,而是母仪天下的尊贵。”
小女孩闻言歪头看着高僧,清秀的容颜似晨间带着露珠的百合花:“你说的不对,我姑姑是皇后,她才是凤凰呢!”
高僧目光沉静的看向远方广阔的草原,淡淡的笑了笑,便转身离开。
那一年,小女孩十三岁。
顺治十一年,皇帝不顾朝臣反对,以志趣不合为由将皇后博尔济特氏降为静妃。孝庄太后为维护博尔济特氏的荣誉下令再从本家选一位皇后。
当年的小女孩摇身一变成为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行走时如轻云出袖,只见人行,不见裙动。
孝庄太后即与族人商议将她选入宫中。
彼时她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女,一道懿旨便让她远离故土奔赴北京。初入皇宫的她心有不安,这碧瓦琉璃富贵如此,可让人觉得如此冰凉,想到降位的姑姑,她的心隐隐担忧起来。
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结局,最是无情是天子,皇帝非她良人,可是为了家族荣誉,她不得不放弃心中憧憬。此生不求皇帝宠幸,只求能在宫中平安终老,保住母族的荣华罢了。
那夜,坤宁宫,无数红烛摇曳出一场盛大的光明幻影。
她身着黄色锦服,披五彩绣帔, 挺直僵硬的身子,端坐在床边,低垂着头,呆呆望着地上那一双蟠龙纹绣的靴子,只手心里冒出的汗泄露了她此时的心绪。
倏地,挡在眼前的盖头被揭开,一室流光溢彩,光辉夺目,似要在这场光明幻影里晕了眼。
眼睛还未适应,就听见头顶传来疏离的声音:“皇后,日后便是这坤宁宫的主人,要替朕管理好后宫事务,切莫让朕烦心。”
“是”,她诚恐的应道。
满头的珠翠玉翘压得脖子都酸了,不经意抬起头,看见坐在她身侧的皇帝,一身明黄,金龙翻云吐海栩栩如生彰显至高无上的身份地位,直到对上那双好看的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呢,她说不出来,只觉得比草原夜空上的星星还要明亮。
一时,竟看得痴了。
她想,这就是他的姑父,大清国的天子,从今以后也是她的丈夫。
她终于明白为何当初纯善的姑姑入宫后会不择手段的争宠,又为何会变得妒忌成性,这样的男子有足够的资本让天下的女人为他痴迷与疯狂。
如果,爱情是需要用时间来证明,那么瞬间足矣!
也许,这就是喜欢,她喜欢上了他。
喜欢两个字,那么轻又那么重,而他好像不喜欢她。
坤宁宫的春色很美,各色时卉竞相绽放,一簇簇的嫣然明媚,点染了冰凉的宫殿,也照亮了她的心扉。她心想,时日还长,她还有一辈子的时间等他爱上她,她就不信,她打动不了他的心。
自大婚后,皇帝就很少踏及坤宁宫,偶尔来看她也不过是奉太后的旨意,往往一盏茶的功夫,就离开了。
即便这样,她依然静静的等待着他。知他习汉字,尊礼仪,她便日日捧着唐诗宋词不离手,只想着有朝一日能像董鄂妃那般与他品茗对弈一整夜。
人前,她端着姿态,是人人羡慕的皇后,人后,她也是个普通的小女人,为他的喜怒哀乐而喜怒哀乐。
看到皇帝与董鄂妃在花园赏玩,十指相扣,相依而立,她的心不是不难过,只是她明白,有人比她早一步遇到他,而她来得太迟。
眼前的情况已经很好,他待她不亲近,也不讨厌,隔三差五还会派人来赏赐些物品,如此她知足了。
她初进宫时就去看过姑姑,也是如今的静妃。见到姑姑时,她大吃一惊,当年恍若仙姬的少女,如今双目无神,满脸沧桑。
打从那时起,她便将那份爱慕藏在了心里,她深知,在这宫中,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的后位,也有人巴不得她出差错,好从后位上跌滚下来,她的姑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她不是不想争宠,而是无宠可争。
如此,不求依依目光紧相随,但求安静的待在他身旁。
那日,她正躺在榻上捧着苏轼的诗集在手,不料皇帝突然来访,她从容的放下书,弯身见礼。
“皇后也看苏轼的诗词?” 接过茶的皇帝无意见到桌子上的书,随意的问道。
“是,臣妾,正在看那一首《水调歌头》”。
“嗯,汉人文化博大精深,朕如今提倡满汉一家,是该多学习汉文化。”皇帝放下手中的茶,站起身道:“朕今日来看看皇后,现在该走了。”
她躬着身子送他,那一句“臣妾最爱‘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话生生逼了回去。”
抚着诗集,苦涩的笑了笑,不着急,慢慢来,总会让他注意到的。
如果,她知道,自己这一生与他的交集如此短暂,短暂得就像一束烟花,瞬间消散,而她的爱情甚至都没有烟花那一瞬的华美就凋谢了,她一定会无所顾忌的告诉他,她爱他。
顺治十五年,董鄂妃产下的皇子不幸夭折,董鄂妃沉痛难当,一病不起。
皇帝日日守候在侧,甚至接连罢朝三日,群臣皆有所不满,还是孝庄太后出面,才将皇帝拉回前朝。
她闻言,浅浅一笑,只吩咐御医尽心医治,再者令御膳房每日送滋补的膳食去往董鄂妃处,每每送去的膳食都是双份。
她曾邪恶的想过,如果董鄂妃死了,皇帝就会注意她。可她转眼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她是科尔沁尊贵的格格,是大清国的皇后,要对得起自己的身份,不可做辱没身份的事,她也绝对不能步姑姑的后尘。
顺治十七年,董鄂妃缠绵病榻数日,救治无望,魂归太清,一代绝色香消玉殒。
她远远的看着皇帝憔悴神伤,压抑住自己想要跑上前的冲动,良久,才准备离开,转身之时,她又回头遥望,看见皇帝依然伤心不已,她想,他与她始终隔了距离,不是一个人,而是千山万水。
宫人报丧之时,她正恹恹的靠在榻上小憩,得知皇帝逝世的消息时,她眨了眨眼睛,惊慌而又不确定的问:“你再说一遍。”
直到再三确认,她才拔腿向寝宫跑去,一路的狂奔让她再顾不得仪容,往日强装的从容与淡定也不复存在,直看宫门口乌压压跪着一群人,听到一众嫔妃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她才相信,他是真的死了。
他死了,她的爱情也死了。
她总以为,时间还长来得及,总有一天皇帝会明白她的心意,可是没想到他们的时间如此短暂,她还来不及跟他说,她最近书法大有长进,棋艺也进步了,最重要的是她还没告诉他,她喜欢她。
一阵风吹过,吹落满树的百合花,就像当日在草原上,那一片花海,其中一个少女捧着鸢尾花,害羞地跟眼前的少年郎告白:我喜欢你。
她想,下一世,不论他为帝为乞,她都要早早的找到他跟他说一句:我喜欢你。
注解:孝惠章皇后,博尔济吉特氏,顺治帝第二任皇后,科尔沁贝勒卓尔济之女,顺治帝废后的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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