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六年级的冬天,我们班来了一个转学生,那姑娘生得雪白,长相文静,穿着也比同龄人好上一些。做自我介绍时大大方方的,末了还特意提及她妈妈是我们学校的某一英文老师。
那时班级的座位是按月考名次排的,成绩好的学生坐第一排。那姑娘貌似知道这传统,班主任安排她坐最后一排时,她红着眼睛表示抗议,说自己成绩很好就应该坐在第一排,还非让班主任找她妈妈求证。
无奈之下,班主任问我们第一排的学生有没有愿意和她换位置的,但没一个学生愿意。小姑娘终是把她妈妈找来了,那位英语老师倒是雷厉风行,大着肚子把小姑娘的桌子搬到了第一排前的正中间,而我们中间的学生只能依次往后撤了一个位置。
小姑娘如愿以偿地坐在了第一排,她将脊背挺得笔直,我瞅着她雪白的后颈,不禁想长相文静的姑娘还挺嚣张的。
因着这件事,班里的老同学都对她颇有微词,加之这姑娘又喜嘚瑟自己的吃穿用度,时而挖苦其他同学寒酸,同学们都不喜与她来往,明里暗里地说她是大小姐脾气。不过对于“大小姐”这个称呼她似乎很是受用。
如此过了月余,也算相安无事,不料她曾上过的那所私立学校倒闭了,而我们这破落的教室一日之内竟多出了二十来人,都是从那所私立学校转来的。
班里来了许多新同学,我们这些老人自然觉得新奇,很快新旧同学打成一片。人多了,冻得让人跺脚的教室都增了几分暖意。而与这气氛格格不入的便是她了,她似乎安静了许多,不再嘚瑟她那些半新不旧的衣服和带了些许擦痕的新文具盒,哪怕我鞋子沾了泥点,她也不再挖苦我穷酸。
她那几天难得的安静终是被班里渐起的流言打破,新来的同学中有认识她许久的人。
原来她父亲是无业游民,全家靠母亲微薄的工资过活;原来她的衣服文具都是她表姐替换下来的东西;原来她家破旧得连围墙都没有,家里最值钱的东西是散养的两头猪;原来她哥哥是重度的脑瘫,妈妈又接连生了三个女儿,为了再要一个儿子,四十岁还在怀孕。
曾遭她挖苦过、鄙视过、欺辱过的同学像是握了把砍骨刀,一个个都欣喜地狂热地咀嚼着这些支言片语,剥离着她精心伪装的皮,更有好事者尾随到她家中去求证。
流言是真的,同学们更肆无忌惮了。那天午自习,我照常踩着点来到教室,气氛诡异的很,所有人的视线似有若无地集中在黑板上,“XX真穷酸,哥哥是脑瘫。”
而她正伏在桌上啜泣,耳后根都因情绪激动染了微红,怕是伤心极了。但没人上前安慰她,也没有人去擦黑板上写得歪歪斜斜的字眼。
我轻呵了口气,没有起白雾,可这教室莫名有些冷啊。有若无其事的,有暗自偷笑的,而我……我很想把自个伪装成满怀怜悯心的圣人,但当时我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自那以后,她倨傲神情不在,看来那十个字不仅剥下她的伪装,还击垮了她的自尊心。她依旧坐在曾经用力争取的第一排,脊背却不如往日挺得那般笔直,身后数十同窗的嘲弄目光,怕是犹如芒刺在背。
其间一个雪天,她冒雪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好事者带来的最新八卦。
她哥哥死了,是在四面透风的窝棚里冻死的。
在那个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她妈妈生了个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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