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路人

深海路人

黑暗来得猝不及防，荒宁还未反应过来，便发现身子被压在一块石板下面，不得动弹。她微微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睡意侵袭，她的意识逐渐模糊。

荒宁醒了过来，头痛难耐，隐约听到咳嗽声，四周寂静因而格外刺耳。她皱了皱眉头，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下意识道，你也被困住了么。发觉自己可以说话了，不禁有些欣喜。

回答她的是长时间的寂静，荒宁以为自己是听到了错觉，隐约有些失落。却忽然听到了低低的应答声，声音听上去似乎是个年轻男子。

荒宁主动打起招呼，我是荒宁，你叫什么啊。她的声音被一阵急促的咳嗽声盖过。太阳穴突然扩散嗜睡的因子，荒宁有些昏昏欲睡。周洛邑。很好听的男声传来，似是清泉淌过心上。荒宁清醒了些，嘴角弯起弧度，心中感叹着，真好听啊。

四周又静寂了。黑暗中，周洛邑有了笑意，年轻真是张扬的好资本啊。脑海里回荡着那句我是荒宁，小孩子还用我是来介绍自己，呵呵，不禁笑出了声。荒宁不知是因为太疲惫，抑或太难受，又沉沉地睡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喂。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荒宁从混沌中醒来。片刻意识到是在叫自己，她却赌气般没做任何回应。明明都告诉你我的名字了，却不叫，哼，你不叫荒宁我就不理你。

周洛邑似乎明白了荒宁的想法，好笑地轻轻说出，荒宁。荒宁心中咯噔一下，这大概是她听见自己名字最好听的一次吧。她愉悦地嗯了一声，你要记好我叫荒宁。嘴角微扬，荒宁心情顿时好转，连带着疼痛感都没那么强烈了。

嗯，我记得了。荒宁，如果，我是说如果能得救的话，你会做些什么。周洛邑的声音不知为何渐渐低了下去。

这样啊。荒宁倒是认真想了想，当然是回家，我是自己出来旅行的，家人现在一定很担心我，等出去了一定要先报个平安，再回家吧，你呐，你又会做些什么。

周洛邑眼里的光彩有些淡去，呵，我如今就一个人在这里打拼，老家只剩一个家人，不过已经好久没看过她了。出去之后大概我会继续工作，或许几年后会结婚生子，接着退休再生老病死这样之类的吧。

说出来的两段人生毫不精彩，两人一时间都有些沉寂，气氛也沉闷下来。

荒宁提议到，要是我们能得救的话，我们先报个平安暂时不回家好不好，用这时间去做一些我们想做却一拖再拖的事怎么样。不然，我们所要过的人生真是一点都没意思啊，周洛邑，你说好不好。

周洛邑听出荒宁的期盼，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不自禁脱口，好，我们一起。

许是祈祷奏了效，他们被发现了。好在被发现得早，荒宁被石块压着的身子也没什么大碍。周洛邑看着昏睡的荒宁，脸色惨白，嘴角却微微上扬，周洛邑的心一下子柔软了。

荒宁醒过来，周围洁白的一片，她明白得救了，下意识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人紧紧地握住了。那手极其白皙，指节分明，顺着手看上去，是个年轻男子，眼睛闭着，面目柔和，在阳光下，熠熠发光。真好看，心中感叹着，便凑近了一点瞧着。

突然，男子睁开了双眼，见荒宁正盯着自己，尴尬地轻咳了几声，你醒了。荒宁意识到，面前这个男人就是周洛邑。她有些困窘地点点头，啊，那个，对啊，额，我不是在偷看你，啊不对，我是在偷看你，嗯。荒宁自觉地闭上了嘴巴。

周洛邑好笑地轻抚了荒宁的头，你刚醒过来，不要说太多话，安心休息吧。休养几天你就可以出院了。

荒宁轻叹，唉，不能立刻出去玩好讨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荒宁紧紧握住周洛邑的手，那个，我们之前说好的事情......她故意拖长声音，等着周洛邑补充。

嗯，我们说好的，不过，周洛邑突然凑近了，你得将身体恢复好这是个前提知道吧。这样近的距离，荒宁闻到了他身上好闻的气息，微微有些心慌。

虽说他们相差7岁，可交流起来却是顺畅的很，两人都挺愉快。听说荒宁是学美术的之后，周洛邑便让她为他画幅素描，荒宁却略显愧疚，低喃道，我只为我爱的人作画。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周洛邑面不改色，仍在微笑，心里却有些发酸，轻咳一声，这样啊，没关系的，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略过这个话题，二人脸上风轻云淡。

熟络后的两人没有之前那么拘束，彼此都能开开玩笑，有时候周洛邑的玩笑倒让荒宁对他刮目相看了。一次不经意的谈话，聊到了荒宁喜欢的男生，荒宁不经意说了句，就像你这样就蛮好的啊。说完才发觉好像说错了，想解释又怕周洛邑多想，只好干笑。

没想到周洛邑宠溺地摸了摸荒宁的头发，顺势将她拉入怀中，刚好我喜欢的也是你这种啊怎么办呢。荒宁愣在那里，脸微红，良久才笑笑地伸手抱住周洛邑，心里似乎有什么正破土而出。

正午的阳光总是这么热情，荒宁深吸一口气，大声地感叹，出院万岁。周洛邑也笑着应和。荒宁看着面前的人，享受着阳光的亲吻，觉得这一刻无比美好，她主动地环住周洛邑的腰，这一刻好棒。周洛邑回抱住她，轻声叫着她的名字，是啊，阿宁。

走在路上，荒宁一蹦一跳，似是要将这些日子的闷气都丢掉。突然，荒宁转过脸来，洛邑啊，我们现在去干什么啊？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嘛？去玩好了，好不好好不好，我在床上呆了这么久，已经发霉了，现在去玩好不好嘛。

嗯，现在吗？现在先散散心，你才康复，还是不要太疯。再过些日子就一起出去看看好吗？周洛邑将荒宁凌乱的刘海整理了一下，看着荒宁温柔地说。

我想玩嘛，现在就想，好洛邑，洛邑最好了。荒宁晃晃周洛邑的手臂，撒着娇。摇啊摇啊，一不注意倒在了周洛邑怀里，周洛邑先是一怔，接而抱紧了荒宁，宠溺地摇摇头。好吧，小朋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一切听我指挥哦。是！荒宁装模作样地敬了个礼。周洛邑看着荒宁，轻声地笑着，真是个贪玩的孩子啊。

二人是行动派，很快就买好了票在车站上了车，车上没几个人，他们坐在一起。得知路程有些远，荒宁便枕着他的肩睡着了。半路，荒宁迷迷糊糊地醒来，洛邑，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啊。荒宁侧头看着窗外越来越荒凉的景色，心里有些紧张。周洛邑故弄玄虚，嗯，把你卖掉哦，你再睡一会，等你醒来，你的肝脏啊什么的就没有咯，害怕吗？

切。荒宁捏了捏周洛邑的脸，嫌弃状看了他一眼，又在他肩上摆了个舒服的姿势。看着身边眉眼弯弯的人，周洛邑感觉生活没以前那么沉闷，美好极了。

阿宁，阿宁啊，该醒了，要下车了哦。周洛邑看着睡得不亦乐乎的荒宁，拿出面纸擦掉她嘴角不自觉的口水，无奈地笑笑。嗯？荒宁呆萌得眼睛半睁。看着显然还没睡醒的荒宁，周洛邑噗哧笑了，装模作样指指她的嘴角。

荒宁眨巴眨巴眼睛，一下清醒了，赶紧擦擦嘴角。发现没有什么，向周洛邑翻了个大白眼，周洛邑你个大坏蛋，顺势要打周洛邑。周洛邑抓住荒宁的手，好了，乖，不闹了啊，我们到了哦，你看车里都没人，司机大叔在盯着我们看呐。荒宁做贼般向司机瞥了一眼，发现是真的，脚下生油，赶紧拉着周洛邑下了车。

我们是到乡下了吗？荒宁看着眼前的田地，闻着泥土的气息，指着面前劳作的人们，兴奋地跳起来。是啊，来看望我奶奶。周洛邑看着又在乱蹦的荒宁，无语地牵过她的手，乖，安静点，别闹腾了，摔倒怎么办。荒宁媚眼一抛，不是有你嘛。

在三间小瓦房门前停了下来，周洛邑向里面喊了喊，不多久，一位老人杵着拐杖慢慢走出来，看上去精神挺好。

小邑回来了啊！老人看着周洛邑有些激动。待看见荒宁，老人顿时眼睛一亮，立马不顾周洛邑了，忙拉住荒宁的手，你小子终于找了个女朋友。瞪了一眼周洛邑，老人笑眯眯地拉着荒宁朝屋内走，小姑娘快进来坐，进来进来。

荒宁有些紧张，看着周洛邑向她示意才松开拉着周洛邑的手，跟着老人走了进去，周洛邑眼里笑意更盛，跟着她们走了屋里。

荒宁坐在椅子上，有些拘束，老人让周洛邑带着荒宁看看，她去弄些茶水。荒宁跟着周洛邑走进隔壁的房间，简单整齐又干净，到处有阳光的香气。老人进来了，二人忙接过水杯，三人都坐了下来，周洛邑牵着荒宁的手一直没放开。老人见了，开心地笑，脸上又多了几条皱纹。

老人问一句，周洛邑答一句。看着面前聊着家常的祖孙倆，荒宁想着，如果时光可以永远停在这一刻该多么美妙。想到这，她不禁轻轻笑了起来。

老人看向她，见她在笑着什么，赶紧对周洛邑挤眉弄眼，放低了声音，阿邑，奶奶很喜欢这个女孩，你要好好把握啊。周洛邑笑着，我会的，奶奶，你就等着她给你做孙媳吧。老人满意地点点头，看向荒宁的眼神愈发慈祥。

奶奶借故出去了，留下二人独处。荒宁看着奶奶消失在视野中，才凑到周洛邑跟前，你跟奶奶刚刚都说了些什么啊。

周洛邑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你想知道啊。见荒宁头点得头发全乱了，好奇的眼神紧紧盯着自己，周洛邑才不疾不徐地慢慢说道，奶奶想让你做她孙媳，你愿意吗，阿宁？

荒宁的脸倏地红了，她咳嗽几声，站了起来，伸伸懒腰，今天阳光很好嘛，我去进行光合作用了哈。说完，迅速跑了出去。

奶奶躲在门口偷偷看着，却看见溜得像小兔子的荒宁，忙走进来，装作很严肃，阿邑，你是不是欺负我孙媳了，孩子跑这么快，再有下次，我要教训你呐。周洛邑忙点点头，奶奶说的是，以后不敢了不敢了。

荒宁走在羊肠小道上，脸上还残留着红晕，纠结着，周洛邑这家伙是在开我玩笑吧，毕竟交往没多久，这么快就谈婚论嫁会不会不太好，荒宁的嘴角有点抽搐。她眉头紧皱，双眼放空，就这样走着，完全没注意到追过来的周洛邑以及脚下的小石头。

就要被绊倒了，周洛邑急忙拉住她，把石头踢走，摸摸荒宁的头，宠溺地笑着，小笨蛋，差点跌倒知不知道。荒宁抓住他的手，装作很害羞，你救了我一命我是不是应该以身相许。周洛邑看着她的模样，好笑不笑地轻拍荒宁的头，做出思考状，好像是应该。

周洛邑反身牵过荒宁的手，走吧，小笨蛋。荒宁也握紧周洛邑的手，二人不紧不慢地走着。荒宁看看被他踢远的石头不着痕迹地吐吐舌头，周洛邑见了，眼里是满满的宠溺。

奶奶坐在门口晒太阳，远远地见了他们，盯住两人紧握的手，笑得双眼只剩一条缝，连牙龈都露出来了。荒宁目瞪口呆，小声地嘟囔，奶奶牙齿怎么比我还好。

时间过得很快，午饭虽是农家小菜却十分美味可口，三人却是吃得很开心。饭后，周洛邑拎了两个小板凳，两人依偎着晒太阳。老人见他们如此甜蜜，撇撇嘴，小两口有啥好得瑟的啊，老头子在的时候，我们可比你们浪漫多了。

两人转过头去，看着奶奶的大白眼都偷笑，周洛邑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奶奶，给我们讲讲你和爷爷年轻时的事吧。

奶奶一听，顿时神采飞扬，拐杖似乎都不用了，一把扯过先前坐过的小板凳。你们是不知道当初你爷爷追我时那脸皮厚的哦。才说了这么一句，似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奶奶就先笑得皱纹都加深了。

直到嗓子有些沙哑，奶奶才发觉自己已经讲了小半个下午。她慢慢站起来捶捶背，诶，不打扰你们年轻人卿卿我我了，我有点累了，去睡会，人老了，不中了啊。噗哧，荒宁听着奶奶撒娇般的抱怨，笑出声。周洛邑也捏捏荒宁软软的手微微笑着。

像是想起了什么，周洛邑拉起荒宁，怎么了？周洛邑摸摸鼻子，这会去镇上肯定没车了，你愿意走去镇上吗。去镇上干嘛啊？荒宁有些莫名其妙。那你洗澡不换内衣嘛，若是你不穿我没意见哦。荒宁看着周洛邑色胚样，你不介意我介意，咱们现在就去。

二人悠闲地沿着小路晃荡。半路上，荒宁舒展了下身体，还要走多久啊。周洛邑有些歉疚，没多远了，要不咱们歇会吧。荒宁摆摆手，不用不用，咱们早去早回。说罢边按摩腰边迈着小碎步。

远远地看着前方一片光亮，荒宁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到了啊。周洛邑紧绷的脸才放松了，脸上的愧疚才稍微好了点，走吧，我买单哦。荒宁挽住他的胳臂，那承情咯。二人笑得流光溢彩。

两人还未走近，只听轰隆一声，很快便下雨了。荒宁却发现手臂原本挽着的周洛邑的胳臂消失了，下意识看向周洛邑，却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

她惊恐地看向四周，空无一人，空无一物，一片荒芜。她在原地转着圈，一遍又一遍呼喊着周洛邑的名字，回答她的只有虚无。雨水混杂着泪水在她的脸上肆虐。她绝望地跌落在地，抱住双腿狠狠地哭了起来。撕心裂肺地哭喊声渐渐低了下去，荒宁体力步子，终于晕了过去。

洁白病房内，病床边的妇人握着病床上人的手，双眼浮肿却不愿休息，只是一直在叫着阿宁，阿宁。

隐约听见有人在叫自己，荒宁突然睁开双眼，逐渐清醒伴随着头痛欲裂，她皱皱眉头。床边的妇人见她醒过来，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终于破涕而笑，阿宁，你终于醒了！

妇人急急地握住荒宁的手，消瘦的手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力量。荒宁才注意身边的人是自己的母亲，她有些怔住，妈？你怎么在这？他呢？周洛邑哪去了？荒宁反握住妇人的手，语气迫切，他人哪去了？

妇人不解地摇摇头，谁？周什么？荒宁虚躺在床上，有些无力。她苦笑一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妇人不安地解释道，是医院联系我的，幸亏救援队发现你早，不然我可能见不到你了阿宁。说着说着，妇人又要落泪。

荒宁疑惑了，没人跟我一起获救？妇人迷茫地摇摇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好像发现你的时候有个年轻人紧紧地护着你，正好替你挡住了压住你的大石块，医生说，幸亏那个年轻人帮你挡着，不然你早就因窒息而亡，说起来，那位少年是你的救命恩人啊，等你恢复了，我们去祭拜祭拜他。

妇人还在说着什么，荒宁已经听不见了。脑中中有两个字，祭拜。她知道这个年轻人一定就是周洛邑，周洛邑死了，他死了啊。荒宁心突然痛了起来，她的泪就这么流下来。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不想深究，她只想去看看这个年轻人，去看看他，得去见见周洛邑啊！

由于没伤到身体根本，荒宁很快就出院了。在她的强烈要求下，母女二人一起去祭拜那个年轻人。

根据医院给的地址，母女二人来到了那个年轻人家。荒宁瞪大了眼睛，这分明就是那三间小瓦房啊，带着疑问走了进去。一进门就见到了照片中熟悉的笑脸，她浑身发抖。

老妇人看着进来的两个人，没有说话，只是眼中充满着深意地看了一眼荒宁，你们是来祭拜小邑的吧，请自便吧。荒宁似乎没听见，径直走向那张照片，伸出手，抚摸他的脸，最终将照片抱在怀里，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