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秋园》《我本芬芳》之后,迫不及待的打开了杨本芬老人的这本《浮木》,如果说《秋园》是一部女性的个人史诗,那么《浮木》则是成千上万如浮木般在命运长河里飘零的乡土群像哀歌,这些攫人心魄的故事从来都不在历史书的宏大叙事里,却在这在祖祖辈辈洪流里浮沉,在自己眼前,顷刻淹没……
在那个不被我们关注的时代里,人命如浮木、如草芥,他们被风浪裹挟着,悄无声息地承受着自己的命运,我们无法想象那时的世界是多么的险恶无常,人说没就没了,飘如陌上尘,逝如薤上露,在杨本芬老人的寥寥数语间,总让人忍不住潸然泪下。
且让我将这段岁月慢慢说与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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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秀的故事
松林的常客文秀是这深山里飞出的一只凤凰——她长得漂亮,人又开朗热情,每当他们俩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总会引起不少人羡慕的目光。
那年文秀怀孕四个月了,乡下人怀孕和不怀孕没有多少区别,勤快的文秀照常做事,从不停歇。一日,闲不住的文秀准备去山间砍柴,山顶的灌木长得正盛,她一点点的向山顶爬去,一不留神,踩到了一块凸出的石头,身子一歪,人便跌倒了,周围都是砍过的灌木,没来的及抓住任何东西的方秀,就这样朝山下滚了下去,惊慌失措的她下意识的紧紧捂住了肚子,可腮帮却被树桩生生刺穿了……
方秀慌忙的捂着脸,急急好跑回家,松林娘立即请来了治跌打损伤的郎中敷了草药,一个月后,当方秀看到镜中自己的脸惊叫了一声:“妈呀,我变成一个鬼了。”
文秀心里好像浇了一桶点着的油,她死死拽着松林,哭啊,哭啊,哭得肝肠寸断,哭得昏天黑地。后来她松开了手,突然坐在地上,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然后举起手来向自己的肚子打去。松林眼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把她拦腰抱在怀里,自己也被文秀的力量撞击得跌坐在地。
文秀的世界崩溃了,她开始怨恨肚子里的孩子,她想:“如果不是她在我的肚子里,我的手就不会捂着肚子,一定会捂着脸,就不会变成这个鬼样子了。”松林总是温柔安慰她:“是祸躲不掉,躲掉不是祸,这祸是你命中注定了的。有点破相有么子要紧,好好过日子,莫去想它,好吧?”可破败的脸已经完全压倒了这个脆弱的姑娘,她无法从自己的心魔中走出来。她不再出门,整天闭口不开,怕别人看她,距人于千里之外。
她控制不住不去想死,从出事那天起,“死”这个字就没离开过她,她想:“死吧,总拖着做么里,越拖越下不了决心。”于是她麻利地起身,来到后山的山坡上,折了一把黄连的藤条,飞快地跑到家中,把黄连煎好,倒在一个碗里,实在太烫,她就用两个碗倒来倒去,好让黄连快点凉下去,她等不及了,没多一会儿,她一仰脖子,一碗黄连水喝个一干二净,然后她走进房里,躺在床上,安静地等待死亡的到来。
等到晚上松林娘来叫文秀吃饭的时候,这个可怜的姑娘已经被疼痛折磨的说不出话了,松林娘疯了一样挨家挨户的找桐油,只有灌了黄油把肚子里的黄连水呕出来文秀才能得救,可找遍了全村,谁家也没有黄油,正在这时,何家大屋里的长者何叔公站了出来。
何叔公说:“没得别的办法,只有灌大粪,这样能救她。”何叔公把眼睛转向了松林。
只见松林眼前一亮,说:“只要能救人,大粪就大粪,怕么里,我去舀来。”
松林立马去茅坑舀了一勺大粪来,何叔公仔细拨弄着,要把里面的蛆夹出来。
何叔公又叫人拿来两条板凳并拢,拿来粗绳子,叫人把文秀抬出来。文秀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痛得奄奄一息的她,大声哀求着:“就让我死在床上吧,不要把我抬出去。”对着抬她的人拳打脚踢,拼尽全力挣扎,但也无济于事。此刻,她已觉得她的命运身不由已,恍恍惚惚如堕入一个凄惨的梦境,大家都默不作声,连疼爱自己的男人,也不和她讲一句话,无视她的愿望,自顾自地做着一切。
此刻被眼泪和汗水糊了一脸的松林战战兢兢端着一碗大粪走到她面前,文秀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她竭尽全力地哀叫道:“求你们了啦,我宁愿死,也不要吃屎,我快断气了,吃了屎也救不了我,让我干干净净地死吧。”
趁文秀张嘴时,何叔公让一个后生将一双筷子塞进文秀的嘴巴里,松林立马净装有粪便的调羹塞进文秀嘴里,由于手抖得厉害,粪便大部分流在了嘴巴外面,能喂进嘴的很少。何叔公说:“松林,不怕,这是救文秀的唯一办法,狠下心再喂几口,我保证文秀能救活来。”松林受到鼓励,狠着心连灌了几口。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文秀最终将肚子里的黄连水呕了出来,母子两人捡回了一条命。经此一遭,文秀也暂时打消了“死”的念头。
女儿出世后,松林给女儿取名美丽,这实在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可文秀的怨恨却愈加强烈,每当看到可爱的女儿,她就觉得这个细妹子的美丽都是建筑在她的痛苦之上,当初若没有这孩子,也不致绊倒那一跤吧?绊倒了,若不是为了护住这孩子,也不致让树桩戳破了面颊吧?
美丽日渐长大,每日里勤勤恳恳,怕惹怒了不喜欢她的母亲,一日割猪草的时候,遇见了心仪的青年,感情使美丽神魂颠倒,常常不知道早晚,看出端倪的文秀找到了青年的家里,她威胁到:“我是绝不会让女儿嫁到你们家的,如果你儿子再和她来往,我就放火烧掉你们的屋子。”
心生恐惧的青年再也不敢和美丽来往,美丽的心也开始日渐枯萎,一年后文秀做主将美丽嫁给了村里的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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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宝的故事
除了文秀的故事,《浮木》中还记录了很多村子里其它人的故事,比如村子里的二宝,二宝年岁已高却一直没能怀上孩子,听到别人说只要在庙里偷一个观音菩萨放在家里供着就能心想事成,于是约上邻居一番掉虎离山后成功偷得一个一寸长的观音菩萨,二宝每日在家里虔诚地敬着观音菩萨,一年之后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怀了,她跟母亲说自己的月事好像有很久未来了,可她却不愿意去医院里检查身体,她说她检查害怕丑。
孩子的事情还没确定,二宝的老公却出事了,那天二宝的老公友华去田里犁地,正当他想拿着牛扁担套在牛脖子上时,这头憨厚的老牛却突然发了疯般用长长的牛角将友华一挑,友华“哎呀”只叫得一声,牛角正挑中友华的肚子,友华就这样挂在牛角上,双脚拖在田里,血流如注,等到别人发现的时候,友华已经断气了。
友华死去一年后,二宝来到母亲的家里,她跟母亲说自己下身一直不干净,带血,有气味,母亲劝她去医院看看,她却忧虑于看病是不是要脱裤子,几番劝说下,才勉强同意去县城看病,医生告诉二宝,她已经是宫颈癌晚期,即使住院也无力回天了,几天后,二宝便追随丈夫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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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颠沛流离的年代里,死亡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医疗的匮乏,村民的无知使得更多人在这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李娭姆、秀莲、老李夫妻、老四、福婶……他们匆匆来到这个世界,再从这个世界悄悄离去,一年、二年、三年直到这个世上再也找不到他们存在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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