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末点燃厕所里的檀香,没憋住气,顿时,一股氨味与檀香的烟气纠缠混杂着窜进她的鼻孔,鼻子立马奇痒无比,接踵而来的是一连几个喷嚏,阿末头昏眼花,涕泪横流。阿末的感冒有点严重,这是阿末在清吧当服务生的第七天。
客人总是安静坐在角落听歌手唱歌,或是谈论些什么。有一次比较吵的是客人拼桌玩“婊子牌”,有个客人抽到三,逛三园的时候总是说逛图书馆,无非是轮流说说浩如烟海的书的名字,但是总有人接不上来,还总是听到《朝花夕拾》、《繁星春水》《唐诗三百首》这一类中小学生必读书目……那一桌人人狂轰滥炸式劈酒到后面有几个人在酒吧里呕吐,让阿末好一阵清理。还有一次是两个音乐爱好者在下面不停地为歌手欢呼鼓掌,摇晃身体的动作有些许装腔作势。偶尔有遇到搭讪的客人,可是阿末提不起兴致。
尽管这家清吧是她喜欢的,但是在这里打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有趣。近来几天门庭冷落,再加上吧台寡言的调酒师泽水,阿末站着都容易发困。隔壁的小狗毛毛总是探头探脑,甚至直接跑进来躲躲藏藏,似乎是贪图酒吧里凉快的冷气。每天把毛毛赶出去倒成了一项解闷的事,阿末只希望毛毛不要把私藏的骨头叼进来。
终于来了一桌客人,点了两杯寻常的长岛冰茶。于是阿末站在吧台旁边看泽水做。调酒师戴着黑色的帽子,转过身露出后脑勺长长的小辫子,熟练地转动酒瓶,操控shaker和量酒器,手臂上带着几个陈年的疤痕。酒调好,阿末端上去,她又打了一个喷嚏,泽水头也不抬就开始洗杯子。
一起吃外卖也好,打扫也好,阿末发觉泽水总是不喜欢看着她的眼睛。
没人没酒的时候阿末和泽水总是各自发呆,各自玩手机,只有驻唱歌手唱完歌他们才会不约而同地鼓掌,有时候阿末甚至觉得歌手是只给自己和泽水唱的。
今晚目前只有一桌客人,感冒让阿末开始昏昏欲睡。歌手唱一首《迷迭香》,红红绿绿的灯光打在歌手的脸上,朦朦胧胧,缠绵的嗓音围绕着阿末,昏暗的光线下几个人影,水哥擦拭杯子的动作,稀稀拉拉的水声,吧台的大理石板微微的凉意,所有融合在一起,阿末有点不大清楚自己身处何方。
这时候,有人轻轻敲了她的头。是泽水。他拿出两杯酒。
“水哥这是什么?”阿末问
泽水没说话,他点燃眼前的那杯酒,酒杯冒出蓝色的火焰,他朝她露出他带抽搐感额微笑,迅速拿起酒杯,一口闷了那杯酒,接着一个深呼吸。他的喉结跟随着酒移动,他脸上浮现出从光怪陆离中衍生的笑容,然后睁开眼注视着阿末。
阿末才发现原来泽水是内双。
“这是一种喝法,可以通鼻。”
泽水点燃阿末的那杯,示意她试试。阿末迟疑了。
后来她照做了,一股清新的辣味裹挟着酒香蔓延进她的喉咙与鼻腔,但是同时也被呛了一下。顿时她清醒了许多。她一边咳嗽一边怪泽水戏弄她。
泽水笑笑,是他那种独特的挑挑眉,略有抽搐感的笑容。他把酒瓶在手中转了几转,熟练地放回了原位。阿末只觉得泽水只有在调酒的时候有一丝丝潇洒。
“一口就好了。别喝太多。”泽水嘱咐。
阿末摇摇头,把那杯酒一饮而尽。
两点,酒吧打烊了,阿末准备回去。
泽水的朋友才刚刚来,泽水从里面取了一支威士忌。这几天这已经是第三次有人来找泽水喝酒了。
“阿末要一起喝吗?”
“我感冒啊水哥,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喝呗。”阿末收拾好自己的背包
“那我回去了哦?”
“好,要不要我送你?”
“不需要啦,很快到了。”
阿末这么说着,走出酒吧。进小巷的时候紧握着自己包里的小刀,直到安全到达住所。
她和水哥一起住在酒吧老板租的一个一室一厅的房子里,虽说一起住但是基本上两个人平时不会打照面,各自窝在自己房间。泽水不擅长收拾,客厅弄得乱七八糟,阿末承担大部分打扫工作。泽水似乎没有女朋友,自己一个人住,平时喜欢玩游戏。酒吧老板告诉她水哥几个月前和女朋友分手才开始过来的。
阿末不喜欢自己的房间,有一股浓重的陈年年木头味。阿末躺在床上,因为感冒觉得呼吸困难,嗓子冒烟。翻来覆去,清醒而又朦胧,毛毛的叫声,泽水用shaker的声音,爸妈在手机里催促她回家的声音,独自一人去上课时听的村上春树电台的声音,颜料已经干掉的颜料盘,朋友令他讨厌的香烟,甚至几个月前前男友在他面前摔碎的杯子,木头的生涩味道,就像一杯胡乱调制的酒,全部灌进她的七窍。但她知道她在努力地入睡,白天她还得赶去学习。
终于她坐起来,又仿佛刚才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
阿末决定下去买水。她换好衣服,才发现商店已经打烊。
街角破旧的路灯在亮着昏暗的光,两只小蛾在打转。阿末走回了酒吧。
泽水的朋友已经走了,桌子上一片狼藉,他靠在椅子上发呆,后面的小辫子垂下来。
阿末推开门。
泽水讶异地看着她。
“水哥,好渴,有水吗?”说完阿末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泽水去取水,还给了她纸巾。他有点飘,恍惚看见阿末红红的眼睛和鼻子,还有同样红红的嘴唇。
他们没有说话,面对面坐在一张桌子旁,《寂寞的夜》在一边响着。
“你怎么还没睡?”泽水打破了沉默。
“没法入睡。”阿末说。她看见一旁睡得四仰八叉的毛毛,觉得狗有这样的睡姿有些可笑。
“看,狗多懂得享受生活。”泽水说着又喝了一杯。
“水哥,总是通宵真的不好。”
泽水大笑,是阿末没见过的笑。
阿末把他手中的杯子抢过来,自己喝掉。
阿末没想到平时寡言的水哥那晚说了这么多话,还跟着唱了《寂寞的夜》。但是除了知道泽水母亲去世,几个月前从外地独自来到这当调酒师外她对他还是一无所知。
阿末依然觉得很难受,难以呼吸的同时,开始有些眩晕。
他们一起回到寝室。
“阿末为什么不回家?在家多好。”
阿末为什么不回家呢?阿末想,也许只是为了逃离索寞吧,在家的日子乏味而低迷,或者说,她不回家是在寻找一种可能,寻找个体割离的陌生体验。然而在哪里不是这样呢?阿末想起前几天书里看见的碎片
……我会跟着我的父母,当他们飞不动了,他们会掉进大海,我知道终会有那么一天。没有翔鸟是死在窝里的,我们在大洋上空飞跃,直到最后投入大海,就是这样。
但是她对泽水说:“我穷啊,水哥。”
“我跟你说,阿末,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是穷,才不是孤独呢,是穷啊……”泽水身体有些摇晃半闭着眼睛说,“女人啊,也是受不了穷的啊……”
“水哥你还好吗?”
泽水撇嘴笑笑。
“你觉得我看上去好不好?”
他们四目相对,没有闪躲。
泽水又看见了阿末红红的眼睛、鼻子和嘴唇。他觉得阿末的鼻子小巧,像某个人,忍住了刮一刮的冲动。他吻了阿末,阿末睁大了眼睛,看到泽水耳边的银色耳环很是显眼。
阿末做了一个梦,梦到邻座的男生教她做数学题,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然后她们在教室里悄悄接吻。她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厉害。她很久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几年吗?她也说不准。醒来她只感觉浑身酸痛,喉咙干疼,她机械性地刷牙洗脸。
水哥的房门依旧紧闭着,一如从前,只是不同昨晚。昨晚发生的事情现在想起来毫无缘由,当时却顺理成章,她与他坦诚相见的时候她几乎没感到难堪,甚至大方下床取纸巾擦鼻涕。她连自己喜欢水哥都说不上,水哥应该也和她一样,她脑海里浮现出昨晚泽水靠在她咯吱窝下沉沉睡去的样子,他居然说喜欢她腋下的香气。她感到一阵眩晕。
走回学校,阿末呼吸越来越困难,感冒似乎愈发严重,不仅鼻子,眼睛也艰难地睁着。昨晚的梦境与现实纷纷席卷而来,夹杂着雨后肮脏小巷里的些许腥臭。她不小心一脚踩进了臭水沟,黏黏腻腻的鞋子和袜子,巷尾的狗叫,腹部传来的胀痛,疾驰而过的外卖车,街角的满是污垢的垃圾箱,水哥口中的烟味还有他头发的香味,有节奏的呼吸声,她愈发喘不过气来,眼泪和鼻涕都不受控制地从她脸上涌出来,她拼命想忍住,她并没有带纸巾。不知哪里传来《我们一起学猫叫》的歌声,阿末只想破口大骂。她张张嘴,只觉得喉咙被什么堵住。
阿末也不知道原本她所期望的假期的日子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她想回家。
身边感到冷,眼前依然零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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