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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读摘记《陶渊明集》||(017)《归园田居五首》(其四)

漫读摘记《陶渊明集》||(017)《归园田居五首》(其四)

作者: 书山花开 | 来源:发表于2018-12-25 19:31 被阅读7次

文/书山花开

❂原诗

久去山泽游,浪莽林野娱。试携子侄辈,披榛步荒墟。

徘徊丘陇间,依依昔人居。井灶有遗处,桑竹残朽株。

借问采薪者:“此人皆焉如?”薪者向我言:“死殁无复余。”

“一世异朝市”,此语真不虚!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

❂翻译

【郭维森/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p49】

很久很久离开了山间泽畔,广大的林野真值得游览一番。

偶然携带着子侄辈,拨开荆棘行走在废墟之间。

在荒野墓地漫步徘徊,隐约可辨这里曾有人烟。

还留着井灶的痕迹,残朽的桑竹也随处可见。

向砍柴的人询问,原先的居民向何处搬迁?

樵夫告诉我:这几家已死殁无传。

三十年朝市都会迁改,这句话真不是虚言。

人生本来变化无常,最后终归于空虚无边。

【孟二冬《陶渊明集译注》,p53】

离别山川湖泽已久,纵情山林荒野心舒。姑且带着子侄晚辈,拨开树丛漫步荒墟。

游荡徘徊坟墓之间,依稀可辨前人旧居。水井炉灶尚有遗迹,桑竹残存枯于朽株。

上前打听砍柴之人:“往日居民迁往何处?”砍柴之人对我言道:“皆已故去并无存余。”

“三十年朝市变面貌”,此语当真一点不虚。人生好似虚幻变化,最终难免泯灭空无。

【谢先俊/王勋敏《陶渊明诗文选评》,p29】

我久别山林湖泽奔走仕途,归来后邀游林野纵情欢娱。

这一次带领我子侄一行,劈荆棘漫步在荒村废墟。

我们在墓地间徘徊盘桓,仿佛看见了当年人们在此生聚。

废井断灶历历在目,处处残留着昔年桑竹的枯干朽株。

请问砍柴人:“这里的人都迁往了哪里?”

樵夫对我说:“这里的人早已死绝无子遗。”

“三十年朝市面貌大改变”,如今我更加信此语。

人的一生幻化无常,到头来将终归毁灭无余。

❂解释

【孟二冬《陶渊明集译注》,p52】

这首诗通过描写游历废墟以及同采薪者之间的对答,表达了诗人不胜沧桑、人生无常的感慨。其中流露出的感伤情怀,虽不免消极悲观,但这正是诗人内心痛苦的反映。

【刘继才《陶渊明诗文译释》,p43】

这首诗可分两部分。前十二句为第一部分,是叙事。后四句为第二部分,是论叹。前四句追述今昔,应诗题“归”字,写诗人曾久离山泽,今日始得重返山林,携子侄寻访荒墟。接下八句,写荒墟丘陇。这里荆棒丛生,桑竹朽残,颓垣断壁,满日荒凉。如此残破的农村景象,在诗人的笔下还是第一次出现。这很可能是恒玄、刘裕战祸的遗迹。尽管此诗揭示黑暗现实的深度和广度还很不够,但是它毕竟比较真实地反映了在反动统治下遭到军阀蹂躏的农村景象,所以尤为可贵。最后四句,诗人由叙事而生感叹。“一世异朝市”,这是说在正常情况下人世间的变化,但是意外的天灾人祸却可以加速这种变化。此诗便是就后一种情况而言的。所以“此语真不虚”五个字饱含着诗人的不胜沧桑之感。正因为如此,最后二句流露的感伤之情,虽不免消极悲观,但这正是诗人内心深哀巨痛的反映。此诗在艺术上的最大特点是高度的概括性。诗人抓住具有代表性的景物,进行艺术概括,在简短的篇幅中,便反映了晋末军阀混战在农村造成的深重灾难。特别是诗人与采薪者问答二句:“此人皆焉如?”“死殁无复余”,高度地概括了当年战争的残酷性和波及地域的广阔性。陶诗中这种以问答出之的艺术概括手法,对后代诗人曾产生不小影响。“后来杜诗《无家别》、《石壕吏》之类,亦是此种风韵。”(日本近藤元粹评订《陶渊明集》卷二)

【唐满先《陶渊明诗文选注》,p22】

作者带着子侄出外游玩时,走到一片荒无人烟、坟堆累累的废墟上,从水井、炉灶等遗迹,可以看出这里过去是个村落,有人住过。这个村子的毁灭,也许是天灾,也许是人祸。诗中真实地描绘了这一残败凄凉的景况,客观上揭露了当时的黑暗统治。但作者因此抒发的“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的感慨,却是消极、颓废的。

【杨义选注译评《陶渊明》,p18】

一座废墟,凸显了人生的无常。久违了山林之乐的陶渊明,本来是想去找一点自然的乐趣,不料却踏上了次“感伤的行旅”。汉末以来,战乱频仍,灾病流行,动荡的社会留下了许多荒弃的村落,睹物生情,不用什么宗教啊、哲学的点化,人就会突然地站到某种终极性的问题面前。陶渊明这里的思想,也说不上有什么特别的深刻,感人的反倒是那纯朴,那种在面对生命的终极虚无时的怅惘和感伤。不过,废墟的启示,也给他恬淡的田园诗裱上了一层黯淡的带有危机感的衬带,带来某种不安感。生命短促,人生无常,陶渊明从这种感受中要得出什么样的结论呢?诗中并没有明说,但通读五首《归园田居》就会明白,他要说的其实仍然是,人不要违心地去干自己不喜欢的事,而要从恬淡自适的生活中谋求一种生命的诗意

【侯爵良等《陶渊明名篇赏析》,p56】

东晋王朝在走向灭亡的年代里,统治集团内部矛盾重重,出现了桓玄和刘裕两大军阀。他们连年混战,给社会造成严重的破坏,尤其是陶渊明的家乡浔阳一带由于地处长江中游,军事位置重要,成为军阀的必争之地,因而战争给这里百姓带来的灾难就更为惨重。据史书记载,浔阳“洗劫一空”,人民“流离失所”。这首诗通过凭吊故墟,真实地反映了战乱后农村残破的现实,在陶渊明的作品里并不多见,值得珍视。

读这首诗应当注意诗人心情的前后变化:开始是愉快的,接着是沉重的,最后是感伤的。注意了这一点,就掌握住了作品的构思脉络。

“久去山泽游,浪莽林野娱”,这是诗人凭吊故墟前的心情。诗人长期宦游,久别山泽,思念不已;现在辞官归来,犹如笼鸟重返旧林,心情当然是愉快的。由于心情愉快,便产生了浓厚的游兴,想在广阔的林野寻求欢乐。然而现实的惨状使诗人扫兴,眼前出现了“荒墟”。

面对“荒墟”,诗人的心情由愉快而变得沉重。他在墓地里徘徊,思念着昔日在这里居住过的乡邻。这里是一片废墟,村舍没有了,只残留着井灶的遗迹,桑竹的朽株。井灶遗迹,桑竹朽株,这是诗人捕捉到的两个诗的形象,并通过诗的语言描绘出来,构成了一幅伤心惨目的图画,给人以形象的感觉。“徘徊丘陇间,依依昔人居”,这是“诗中有人”,我们仿佛看见了诗人的身影和愁容。为了使作品反映的现实更真实,更能打动读者的心,诗人有意写了他和薪者的对话,通过薪者的嘴来说出百姓的灾难,这比诗人自己说要好得多。诗人用写实的方法,使我们看到了战后农村的真实:生灵涂炭,家破人亡。诗人通过揭露军阀混战的罪恶,表达了他对无辜百姓的同情。

现实是黑暗的,百姓是悲惨的,诗人痛心疾首,但又无力改变现实,无法拯救百姓,只能感伤。他感到战争的破坏性太大了,和平安宁的农村转眼变成了一片废墟,因此他说“一世异朝市,此语真不虚”。表面上是感叹社会现象变化很快,经过三十年朝市的面貌就迥然不同;实际上是诅咒战争,旦夕之间就给社会带来了破坏。千千万万的百姓在混战中死去了,他们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诗人对此非常感伤。“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诗人的情绪是消极的。在他看来,人生无常,是一场虚幻,没什么意义,一切都可以说是空的,最终复归于空无。这种虚无的人生观不足取,是诗人一时消极情绪的反映。由愉快而沉重,由沉重而感伤,心情的变化,不是无缘无故的,正是黑暗悲惨现实的反映

【吴小如等《陶渊明诗文鉴赏辞典》,p65】

上面这首诗是陶渊明所写《归园田居五首》的第四首。作者之所以毅然弃官归田,并在这组诗的第三首中表达了只求不违所愿而不惜劳苦耕作、夕露沾衣的决心,为的是复返自然,以求得人性的回归。这第四首诗的前四句写归田园后偕同子侄、信步所之的一次漫游。首句“久去山泽游”,是对这组诗首篇所写“误落尘网中”、“久在樊笼里”的回顾。次句“浪莽林野娱”,是“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的作者在脱离“尘网”、重回“故渊”,飞出“樊笼”、复返“旧林”后,投身自然、得遂本性的喜悦。这句中的“浪莽”二字,义同放浪,写作者此时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身心状态;逯钦立校注的《陶渊明集》释此二字为“形容林野的广大”,似误。句中的一个“娱”字,则表达了“性本爱丘山”的作者对自然的契合和爱赏。从第三句诗,则可见作者归田园后不仅有林野之娱,而且有“携子侄辈”同游的家人之乐。从第四句“披榛步荒墟”的描写,更可见其游兴之浓,而句末的“荒墟”二字承上启下,引出了后面的所见、所问、所感。

陶诗大多即景就事,平铺直叙,在平淡中见深意、奇趣。这首诗也是一首平铺直叙之作。诗的第五到第八句“徘徊丘垄间,依依昔人居,井灶有遗处,桑竹残朽株”,紧承首段的末句,写“步荒墟”所见,是全诗的第二段。这四句诗与首篇中所写“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那样一幅生机盎然的田园画适成对照。这是生与死、今与昔的对照。既淡泊而又多情、既了悟人生而又热爱人生的作者,面对这世间的生与死、时间的今与昔问题,自有深刻的感受和无穷的悲慨。其在“丘垄间”如此流连徘徊、见“昔人居”如此依依眷念、对遗存的“井灶”和残朽的“桑竹”也如此深情地观察和描述的心情,是可以想象、耐人寻绎的。

诗的第九到第十二句是全诗的第三段。前两句写作者问;后两句写薪者答。问话“此人皆焉如”与答话“死殁无复余”,用语都极其简朴。而简朴的问话中蕴含作者对当前荒寂之景的无限怅惘、对原居此地之人的无限关切;简朴的答话则如实地道出了一个残酷的事实,而在它的背后是一个引发古往今来无数哲人为之迷惘、思考并从各个角度寻求答案的人生问题。诗的第十三到第十六句“一世异朝市,此语真不虚,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是最后一段,写作者听薪者回答后的所感。这四句诗参破、说尽了盛则有衰、生则有死这样一个无可逃避的事物规律和自然法则。诗句看似平平淡淡,而所包含的感情容量极大,所蕴藏的哲理意义极深;这正是所谓厚积而薄发,也是陶诗的难以企及之处。正如朱光潜在《诗论》第十三章《陶渊明·他的情感生活》中所说,一些哲理,“儒、佛两家费许多言语来阐明它,而渊明灵心迸发,一语道破。我们在这里所领悟的不是一种学说,而是一种情趣、一种胸襟、一种具体的人格”。读陶诗,正应从中看到他内心的境界、智慧的灵光,及其对世事、人生的了悟

有些赏析文章认为作者此行是访故友,是听到故友“死没无复余”而感到悲哀。但从整首诗看,诗中并无追叙友情、忆念旧游的语句,似不必如此推测。而且,那样解释还缩小了这首诗的内涵。王国维曾说,诗人之观物是“通古今而观之”,不“域于一人一事”(《人间词话删稿》),其“所写者,非个人之性质”,而是“人类全体之性质”(《红楼梦评论·馀论》)。这首诗所写及其意义正如王国维所说,作者从“昔人居”、耕者言所兴发的悲慨、所领悟的哲理,固已超越了一人一事,不是个人的、偶然的,而是带有普遍性、必然性的人间悲剧

【辑评】

邱嘉穗《东山草堂陶诗笺》卷二:前言桑麻与豆,此则耕种之余暇,凭吊故墟,而叹其终归于尽。“人生似幻化”二句,真可谓知天地之化育者,与远公白莲社人见识相去何管霄壤!

陈祚明评选《采菽堂古诗选》卷十三:“人生”句,率达者之言,终不以语率为累。

漫读摘记《陶渊明集》||(016)《归园田居五首》(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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