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大概在一个月以前托梦给姨和妈妈,她说她已经在那边安家落户,不会再回来了。
于是,最近这一个多月我真的没梦见过她。
无论我白天和睡觉前一秒有多么想她,想关于她的一切,可我真的再没梦见过她。
图/芒果酱在我出生那年失去了外公。他是修房子时摔下来脑出血去世的,我不知道他的模样 和性格,只在后来的日子里从别人口中听说他的善良隐忍懦弱和体弱多病。
大概是读幼儿园的时候,我又失去了奶奶。年纪太小,我也差不多忘记了她的容颜。我只记得她生了很重的病,我和哥哥还一起去田陇边找螃蟹拿过去给她炖汤喝,听说那是大补。以前太穷买不起好东西,便只能在自然界中寻求养分。
我记得奶奶生病时很憔悴,但脸上还是肉嘟嘟的,只是没有一点精神气。她的脸很苍老,脸颊上的肉都下垂了。那不是正常的胖,应当是吃多了药或者曾经胖乎乎的痕迹。与肉嘟嘟的脸相反的是手,她的手很瘦小。
我想起去看她时她躺在病床上那无力的模样,那时候我年少不懂事,她在病床上伸了手拉住我说一些嘱咐的话,我却不以为意。只是坐在客厅里看《百变小樱魔术卡》的时候发觉旁边放了一口棺材,每经过那棺材去看她的时候心里都十分膈应。大人说棺材是给奶奶的,那时候我不明白是奶奶离开人世后用的,我一度以为晚上奶奶就会睡到棺材里面去,然后白天再躺到床上让人探望或输液。
后来她走了,因为我家距离那边太远,过去奔丧的时候没有看到她出葬时的场景,我感觉什么也没发生,除了坝子里摆了几桌酒席很热闹。我没有哭,并没有意识到失去一个人的痛苦。可能是太小了吧,连这些感情都还不懂。也或许是我见她的次数太少,亲情的浓厚并没有达到我可以为她哭泣的程度。我只记得埋葬她之后在那边住了几天,等人都散得差不多的时候爷爷从房里拿了桃片给我和最小的从城里回来的妹妹吃。我还记得妹妹吃得比我多,这件小事让我后来每次去见他们时都十分膈应,感觉自己不是被爱的那个人。这事我一直记到了现在,可见当初的心理阴影有多大。
奶奶去世后,我再去那边是给爷爷拜年。本来爷爷和小伯一家住一起,但小伯他们都外出打工了,虽然大伯和七伯家离爷爷家不远,但他喜欢一个人住。我以前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去依靠自己辛苦养大的有所成就的儿女,直到后来才懂得他大概在祭奠和奶奶的爱情,或者说更习惯了那所曾经有奶奶在的屋子。
一所不大不小的房里只有他一个人,虽然是过年,但除了进门那里有一点放鞭炮之后的痕迹外,一切都很冷清。
走廊上挨着厨房的水缸外围都长满了青苔,爷爷拿了汤圆去厨房煮醪糟汤圆给我们吃,但汤圆粉是湿的放了一段时间,煮出来的汤圆变成了红色。新年里都要讨个吉利,他们也不说那玩意儿也许不能吃了,只是满口吉祥话地说:“今年看来要走鸿运,这汤圆煮出来红彤彤的,以后的日子要红红火火了。”大家都争着想要多吃一点,一时间屋子里热闹起来,明亮的火光、寥寥的炊烟和大声的谈笑终于让那屋子不再冷清了。
于是时间就这么过去,除了每次因为有事或者家庭聚会要给奶奶烧纸外,似乎也没有多少人再提起她的离开。
悲伤就这么淡化了,只剩了后来每次的仪式感。
图/芒果酱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生活,直到爷爷某天在七伯家吃了晚饭回家时摔了一跤。
这一跤摔得他直接偏瘫了十年甚至更长时间。
因为摔跤生病,爷爷不得不从那间老屋子里搬出来到儿子家住。七伯和大伯的家就是左邻右舍,他们打算轮流照顾爷爷一个月或一年。
爷爷搬走后,老房子年久失修慢慢垮掉,屋外的梨树、橘树、橙子树等果木也都长虫慢慢死去。
随着那些垮掉和死去的还有爷爷的心。
他已经是一个无法行走的瘫痪人士,每天的生活就是早上从床上起来坐在凳子上看外面的天直到晚上。儿子媳妇都要务农,就近孙子孙女也都在外打工,他没有说话的人,唯一的乐趣是看天上的云,听风看雨看鸡看狗。
每次我们去看他的时候他都会激动得流泪,本来说话就很费力,但他仍旧要坚持说出那些混沌的话语。
我记得他常说的话是自己生活很苦,每天的日子有多么百无聊赖和孤独。他说自己生病连累了家人,想死又没法死掉。只希望我和哥哥要好好读书,将来有大出息……
每次去看他,都是这样的场景。
我看到他那痛苦的样子,想起他在生病前到我家来玩的时候。他会去村里的小卖部找那个老头聊天,然后回家的时候会给我带上一些零食。他在我家住了有一个月左右,打算回家的时候还给我买了辣条和我喜欢的零食。可他回家没几天就摔跤病倒了,儿女太多却反倒出了乱子。
没人愿意照顾这样一个拖油瓶,即使有愿意的,但都被生活给逼得没法同意。
我每次探望他时看到他渴望被解救被带走的样子觉得难过,我知道大伯和七伯待他肯定不好。因为我看到他住的那间屋就是一个杂物间,还有母鸡跑进去生蛋。回家后我忿忿地说给妈妈听,我问妈妈为什么两个伯父收了大家的钱还不能好好照顾自己的父亲。妈妈当时让我少逞能,久病床前无孝子,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专门尽心尽力地照顾一个病人是很辛苦的。她让我以后不要再说那些打抱不平的话,因为怕两个伯父不高兴了让我们自己把爷爷带走照顾。
我就真的再没提起过那些可能让伯父恼怒的话。后来我开始学业繁忙,每年大概只能见他一次,有时候因为抵触爸爸的兄弟姊妹处事说话的态度还不愿意去见他们,于是也错过了和爷爷见面的机会。
有次我高中休暑假时和爸爸去探望他,他拉着我的手哭着说些囫囵的话,最后他痛苦地叹气道:“八年了啊!我每天就坐在这个地方看外面的天看了八年啊!你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啊!我怎么还没死啊!大家看了我也都不顺眼!八年啊!”我听他这话实在是心中难受得快呼吸不过来,我差点就当着他的面哭了,但旁边太多大人,最后我退出那间屋子躲在房子背后偷偷哭了一场。
我不知道他是用多大的意志熬过来的,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用什么坚持着让自己这样苟延残喘着。他神志很清醒,那就意味着他所有正在经历或曾经经历过的痛苦无时无刻不在剜割着他的心和残存的意念。但他即使被痛苦煎熬着,仍旧苦苦生活着。
后来我上了大学就没再见过他。
直到三年前听到他的死讯。
那时候我读的专业要求暑期实习,我被安排到岗位上刚工作一天就接到了这个消息。听到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没有哭,甚至没有太多的痛苦,仿佛他只是一个与我干系不大的人,我只是知道这个消息罢了。
我想请假参加他的葬礼,但是又怕学校和工作的领导刁难,最后连他的葬礼都没有参加。我当初觉得没所谓,因为我常以为他对我的感情就像我对他一样并不深厚。
后来我无意间想起他,觉得真后悔啊。年少时做了好多错误的认知和荒唐的事。我没有去,不知道他会不会失望呢?但他应该是走得轻松和愉悦的,他终于不用再受到病痛的折磨以及子女对亲情的拷打。他期待的子孙都考上了大学,而他还看到了重孙。他应当是没有遗憾的,他终于得到了解脱。
他终于解脱了,如愿以偿地终于离开了。大概是对这世间真的没有太多留恋,我后来都没有梦见过他。
图/芒果酱爷爷离开后,我的老宝贝就只剩下了外婆。
可在一年前连她也离开了。我当时跪在地上给她烧纸时一直哭,看着来来往往的宾客只觉得一切仿若梦般飘渺,怎么就突然离开了呢?为什么当初没有好好对她呢?说好的要等我找钱了就买好吃的和漂亮的衣服给她呢?怎么就这么离开了?我不停诘问自己,一切却都没了答案。
我永远无法忘记当时接到她死讯时的心情。
那时候我和男票都离职了,我在他家晚饭散步后刚到家便接到妈妈的电话,她带着哭腔说婆婆走了。那时我还不相信这个消息,甚至还在想到底要不要回家。
可我看到姨父发在朋友圈里的一张白布下瘦小的一坨,我看不到她的样子,只觉得那么小的一团,怎么会是她呢?而盖着白布什么意思?那时候我才确信她真的离开了。
坐在回镇上的顺风车上,男票抱着我,我看着窗外的夜景 ,看着闪烁的车灯和天上那一轮跟着我走的月亮想起了我和她相处的那些点滴。我那时候还并不是特别难过,直到我回家看到她躺在棺材里的遗体。
我碰她的手,摸她的脸,那么冰冷啊,我的心突然就寒颤了。悲从中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滴。大人们说她的灵识还没走远,我们说话她会听见,便让我说些想说的和好听的话求她保佑,可我怎么说得出口啊!
明明头一天还在电话里生龙活虎的一个人,怎么说离开就离开了!一切来得太突然,像一场毫无征兆的暴风雨。
她离开后我常会梦见她,或是梦见她叫醒被梦魇的我,或是梦见她保护被吓坏的我,或是梦见她为我庆生等。
那梦很奇怪,我清楚地知道她已经离开了,但梦里发生的一切又那么真实,那感觉就是在另一个空间和她度过了一段时光。
我一直放不下她。几个月前她的周年祭,给她烧纸的时候还觉得太恍惚,像梦一样不切实际。可我知道她终究是离开了,即使每次回家时总觉得她还在等着我。
我不得不调整自己的心态,我告诉自己心里常念着她,我们在梦里相见也是可以的。
可谁知道,她现在连梦里都不再和我见了。
她说她开始了新的生活不再回来了,那她会忘了我们吗?她的人生重置了,可我们却永远被烙了一块印记。
和她的记忆将伴随着我的余生很长一段时间。我终究是舍不得她的。
我知道自己总这样回忆和试图挽留一个已经离去的人实在不好,况且我胆子真的很小。倘若他们真回来了,我是否又还敢像文字里写的那样勇敢地上前相认呢?我不知道,这些都是未知的谜题。
可我还是希望和他们在梦中相见的,那样大概不会打扰到彼此的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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