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南方车站

火车就要翻越过秦岭时，我开始兴奋起来。

这是时隔两年后，我再一次地穿过这条中国地理上的南北方分界线，踏上中国的南方。

秦岭南麓的山谷中烟云弥漫，树木在充足的水汽供应下生长地青葱翠绿。火车沿江流蜿蜒盘旋，一个个隧道忽明忽暗，仿佛正穿越一个又一个世纪。

七月的南方是潮湿、炙热的；南方的车站是拥挤、繁忙的。两当、徽县、略阳、广元，是一座座南方的城市，火车停留、开动、停留、再开动，从一个南方车站到另一个南方车站。返乡者与外出者，本地人与外地人……相互交织，交融在一个个南方的车站里。

两年前的夏天，我在郑州中转去往南京。郑州是生长在黄河边上的城市，位于陇海兰新线与京广铁路线的汇合处，号称中国铁路的“十字路口”。我好不容易才买到一张去南京的硬座车票，下午六时发车。

火车停靠在安徽蚌埠已是凌晨时分，“蚌埠站”三个宋体大字随着火车的刹车声冲现到我的眼前，这无疑是中国的南方了。

窗外是灯火通明的车站，月台上有一群正排队候车的人们睁着疲惫的眼睛，另一旁是几个铁路工人拿着扳手在轨道上稀疏地走动。车站外漆黑一团，只有马路上散发着的微弱灯光和断续的汽车马达，那是正在沉睡的南方城市。

“在这宁静致深的夜，城市的灯火渐渐昏暗，而车站却人来人往，上车下车。火车马不停蹄地奔向下一座城市，远方的铁路工人等待着每一列经过此地的列车。我也许会路过你的城市，悄悄地对你道一声晚安，而你则在天亮中醒来，做你该做的工作，也不会知道我曾经过这个地方。  ”

这段话是到达滁州站时写下的，那一刻我依旧睡意全无，掏出手机翻看了一下百度地图才知道这城市紧临长江，于长江之北。我向着即将开动的列车下达指令：此刻渡江。于是，我的“渡江战役”就此打响。

可在穿越长江大桥时，我却已经趴在车窗旁的桌子上飘然入了梦乡，醒来已是南京。走出南京站，北纬30°的南中国依旧是太阳还未升起的茫茫黑夜。潮湿的空气迷漫过片片黑色从我的鼻腔进入到肺部，再到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经末梢和毛细血管，我彻彻底底地感受到了温暖湿润的南方。

天色渐亮，灯火熄灭，整个天空像是被打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白马赛克，城市也开始变得朦胧，这是七月的烟雨，飘摇的南方。

我站在成都站的广场上，望着熙攘的人群来来往往，在夜幕低垂中与老先生握手告别。

老先生从绵阳站上车后，一直坐在我的对面。在听了我说的几句话后，他突然用浓重的四川口音问我，你是从黑龙江过来的吧？我点点头，并对他准确的判断感到十分诧异。于是，我们就聊到了东北老工业基地对新中国的恢复建设所做出的历史贡献，也提到了一九九四年后东北的国有企业大规模改革，导致至少十万工人下岗失业。聊着聊着，内容愈加深入复杂，老先生环顾四周扼腕长叹，我手托眼镜慷慨激昂。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白色长裙的中年女人坐在我的旁边，问我一些时下敏感的话题，我留个心眼，兜兜转转的几句话搪塞了过去。而后她开始滔滔不绝，口中满是：专制、高压、自由和民主。她说：“作为一名历史老师，我应该要让我的学生们了解历史的真相！”车厢里满是行走的人群，鱼龙混杂，我真为她的言语捏足了一把汗。

富力中心的街旁有一处卖水果的小摊车，我在那买了一些产自凉山州的芭蕉后，消失在雨中，出现在成都东站。

七月的南方车站大雨滂沱，雨水浇打在青石板上，溅落着人们的衣服。旅行箱的车轮如雷声般轰隆滚动，雨伞下的少女如光电般惊艳耀眼。肥硕的中年男人眯着眼睛吸完最后一支烟后，匆匆走进车站。

印象中的南方车站是白芒的雨季和攒动的人群。

成都去往重庆的路上，巴蜀山区仍是烟雨蒙蒙，为预防前方路段上桥梁发生坍塌的危险，火车一共停了三次，足足晚了三个小时。

我坐在嘉陵江旁的三十层楼高的天台边，伴随着徐徐的江风俯看山城岚光，桥如虹，水如空，一汀烟雨，百舸漂在江中。朝天门码头四周的汽笛声断断续续，如同在把玩着钢琴的孩子，弹出毫无音律的声音和节奏。

一艘艘写着“三峡观光”的船只载满了的海内外游客，漂泊于暮霭沉沉的长江之中，追逐万里烟波的遥遥楚天。我也搭载一列开往武汉的火车，在一个白日落尽的深夜里奔向东方。

广安、万州、恩施、巴东、宜昌、荆门、钟祥、天门……

当火车行驶在武汉长江大桥上，下面是又深又宽的江水，车厢内忽明忽暗，人们是黄昏中的剪影。火车的声音空空洞洞，就如正穿越时间的钟摆。

七月的南方车站是被炎热笼罩的，走出武昌站后，迎面而来的热气将我紧紧包裹起来，仿佛盖了十几层的被子，满头大汗。

至此，在长江上的四座大城市：重庆、武汉、南京、上海都已如愿而至，也分别见到了南京、重庆、武汉的三座长江大桥。

我们出生成长的地方被称之为故乡，令人终生牵挂。就像黑龙江之于我，陕西、河北、北京、山东、云南、广东之于你们。其实，任何的一个地方都是一样的，我们之所以会对一个地方或是一座城市产生情感，无非是因为曾经的某段时光中于某个地方结识了一些人，也许是一段生活，也许是一起成长，亦或许是一次旅行。

一场旅程一场梦。我所路过的每个南方车站都如同一个个美好的梦编织在我的记忆中，任光阴荏苒，终永刻于心。

关于下一个南方车站，我想它应该是在长江以南的某座城市，那里依旧是烟雨朦胧，温暖湿润的中国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