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石碑稍远一些的地方,聚集着一些往期的书生。他们微笑着,看着石碑旁这堆新生,不时指指点点,互相交流一下心得。看样子,这种场面他们喜闻乐见,很享受,顺便勾起了那份“青葱”的回忆。所有书生都经历过这个阶段,曾经都无知、懵懂、大惊小怪过。同样的场景,别人是愚蠢,自己就是单纯。
每一个人在善待自己、原谅自己这方面都是天才,无师自通。这一点着实令人惊叹。
现在,学长们脸上写着“看透、看破”,至少写着“看开”。叫“山下书院”就叫“山下书院”呗,有什么想不通的。我是来读书的,又不是来点名的,纵使它的名字好听,也无需反复提起。它的重点是“书院”,山下山上的只是修辞。只要这里适合读书,益于读书,我就不计较。相反,如果不适合、不益于读书,名字再好听我也不买账。俗着点说,哪怕它叫马粪书院,也比叫状元酒楼强。个别想不通的,也已经习惯想不通。想不通只是一个状态,不掺杂任何情绪。就像一个凶神恶煞、手持刀剑的雕像摆在面前,看着怕,心里放心得很。
新生里也有目光长远的,一名俊朗书生和大家一起苦恼半天,率先解脱出来。
俊朗书生说:名字叫什么不重要,有名气就好。
从智力角度讲,他是个聪明人;从情感角度看,他是个自我安慰的高手。别管能不能劝动别人,他先哄好了自己。
出乎意料的是,其他书生纷纷赞同。确切说,那阵势更像是拥护,竖着大拇指,众星捧月般。仿佛这席话一下子说到了他们心坎上,解开了他们心结,令其茅塞顿开。
只有一个小书生未言语,他远远地站在簇拥的人群后方。这个场景,特别像一个西瓜,旁边掉落一粒芝麻。小书生并不觉得这句话有这么神奇的力量。就像截腿的人抹上点跌打损伤膏,止痛的效果是有的,健步如飞肯定没戏。
但既然这么多人都同时认同,一定有它的道理。小书生开始考虑,有可能是自己悟性太差,未能领会这句话的精髓。于是他努力调整自身状态,屏气、凝神、双拳开合,尽可能为领悟力提供最佳土壤,并准备迎接随时可能到来的顿悟。对,顿悟。根据现场人的反应,他觉得一旦状态达到了,那将是一场突然的领悟,豁然开朗、醍醐灌顶那种。
努力了半天,并无任何收效。小书生叹口气,摇摇头。这一摇头,赫然发现,右侧还有一粒“芝麻”。此人一看便是女扮男装。虽然梳着男人的发式,却难掩姣好面容。她上了妆,但所有装饰都是为了掩饰。即便如此,仍旧一笑百媚生。倘若卸妆,必定倾国倾城。
小书生仅看了一眼,便羞涩地低下了头。心想,绝美女子自带威慑力,即便看一眼都觉得奢侈。这时,女子踱了过来。
女子说:你就是风文吧?
小书生说:正是在下,姑娘怎知?
嘴上虽这么问,心里却美滋滋的。心想,这么多人里,我最不起眼,姑娘认识我一定是我有与众不同之处。
女子没回答他,先吃了一惊。说:你知道我是女的?
风文说:是,能看出来。
她走到近前风文才发现,何止能看出来,闻也闻得出来。那满身的香气,深深出卖着她。刚才自己是因为看了她一眼才犹豫,倘若自己是个瞎子,连犹豫都不会犹豫。
女子摸着自己的头发,嘀咕:这么明显的吗?
她有些恼火,咬着嘴唇,跺了跺脚,然后说:你至少应该犹豫下吧。
风文说:你看见我之前,我已经犹豫过了。
女子说:哦,那还好。
风文说:你还没回答我。
女子说:早就听说这期书生几乎全是富家公子哥,家里非官即商,每个人都小有名头。我看过名录了,里面的名字跟这些人我都能一一对上,除了风文。所以,我断定你就是风文。
风文本想接话,听完这席话,临时改了计划,优先陷入悲伤中。本以为自己不起眼却可以与众不同,没想到他的与众不同就是不起眼。
女子说:你怎么了?
风文说:没事。初次见面,姑娘通过排除法将我认出,我有点受宠若惊。哦不,受惊若宠。
女子说:不用客气。
风文说:没客气。
女子说:看那个,众星捧月那月,他是天囚城中第二大富商欧阳海的儿子,欧阳河。
风文说:哦,好家风,尊卑分明。
然后感觉忘了点什么事,赶忙问:敢问姑娘是?
女子说:你,不知道我?
风文一惊,刚才该拍的马屁没拍,这会儿不该拆的台又不小心拆。踌躇间,女子乐了。
女子说:我是通过排除法认出你的人,你也是这里唯一一个不认识我的人。咱俩扯平了。
那边一群人听到这里说话,都凑了过来。包括欧阳河在内,一齐向女子拱手施礼。
女子不悦,反倒急了,说:你们,都认出我是女的了。哼!
从大家的恭维中,风文得知,女子名叫王茗溪。看来,那一群人早就知道她是谁。但他们擅长见风使舵。知道欧阳河想让人奉承,就都跑过去奉承。知道王茗溪不想被认出,就都在旁边假装认不出。既然“不识趣”的风文戳穿了她的身份,众人也不必在旁边忍着了,纷纷过来拍个痛快。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风文只是戳穿了她的女儿身,并不知她是何人。
王茗溪,镇远大将军王忠承之独女。自小貌美聪慧,性格直率,路见不平,仗义执言。帮助过很多穷人,教训过很多坏人。有时候不为帮助人,也单纯地教训坏人。可以说,她的侠义心肠稍稍大过慈悲心肠。就这样一个女子,偏偏爱文。其父王忠承,功勋卓著,有一身绝世武功,却立下规矩,传男不传女。父女二人一拍即合,一见如故。各自偏执,却从不起争执。
王茗溪负气走开了。众书生拍马屁用力过猛,导致马以为要“驾”,一骑绝尘,留下空空的手掌在空气中无依无靠。这是一个巴结王茗溪的好机会,非但未遂,还适得其反。众人无处撒气,把责任都推到风文身上。罪过是,他居然不认识王茗溪。
风文不理他们,只觉可笑,倘若这也算罪过,那他可算是罪恶滔天了。
他们边指责,风文边四处看看,熟悉一下书院环境。怎奈他们指责半天,根本不知风文姓甚名谁,一肚子气无处安放。这种感觉就像捡了一地驴粪扔进筐里,结果筐没底。辛苦半天,还是一地驴粪。
他们拿风文没辙,就拿王茗溪威胁他。风文走起来,他们就跟在后面小跑着威胁。风文没想过,威胁人这种事竟让人如此有动力,风里雨里追随你,鞍前马后地伺候着,你不害怕我不罢休。他们威胁的具体内容是,风文今天让王茗溪下不来台,让她很难堪,她可能再也不会理他。风文听完松一口气,她本来就没理过他。还以为多严重的后果,原来只是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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