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手
广场上有一群鸽子,四处蹦跳着,游走着,寻找肯喂给它们面包屑和玉米粒的游人,每一只都胖嘟嘟,憨态可掬,不过为了争食也会你推我攘,扑腾着,呜哝着——它们早就忘了自己原本是会飞的鸟儿。
莫洛索倚靠着中心喷泉边缘的英雄像石雕,表情冷漠又出神地望着这群讨食者,一动也不动,若是从广场远端的露天咖啡馆看过来,人们肯定会以为他也是整块雕塑中的一个人物。
“咚、咚、咚——”淋浸满岁月的东正教堂传来钟声,悠远而浑厚。广场上的人早已经习惯了,闻而不见。
可钟声却稍微地、恶作剧一样地敲醒了莫洛索,他棱角明朗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难以分辨的褶皱。作为国宝级的小提琴家,他的音乐造诣另世人望洋兴叹,刚才的他正饶有兴致地数着鸽子点头的节律,仿佛稍加修饰,就能写出一篇新谱。
莫洛索重新披好羊绒风衣上硕大的帽子,直起腰,从雕塑中分离出来,甩开这个民族特有的长腿,径直向咖啡馆走去。
天气极冷,一杯咖啡或许是身体和心灵最恰当的慰藉。
三两只鸽子从莫洛索身后探过头来,以为又一位施恩者在地冻天寒中送来聊以裹腹的食物,它们早已不再挑剔,面包渣、小米粒、包谷,甚至还尝过有人随意丢弃的烟头,那并不可笑。
又有几只鸽子凑过来了,因为它们察觉到跟前这个身材修长、衣板挺直的男人放慢了步伐,快走变成了踱步。
莫洛索显然不会喂鸽子,他宁愿与这些不劳而获放弃自我的小生灵拉开恰当的距离,但他真的停住了,仿佛下一秒又要进入雕塑状态。
咖啡馆的门口,严肃的路灯杆下,一个脸蛋冻得通红的小男孩抱着一把提琴忘我地演奏着,甚至没有注意到挡在自己正前的这名不速之客。
琴声似乎穿不透周围的冰冻,只是围着路灯缠绕着。
莫洛索悄然地叹了口气,很轻,他已经轻易地辨识出几个错音,那是他的职业习惯。
小提琴安静了,小男孩终于认出了这名整个广场唯一的听众,他仰视他,惊喜突破瞳孔向外迸射。
“你……哦不,您好,先生。”小男孩有些语无伦次,“您是莫洛索先生吗?”
“对的,我是。”莫洛索被再次拉回现实,他的语调平和,让人猜不出是亲切、同情还是冷傲。
“天啊,真的是莫洛索!”小提琴手毫不掩饰兴奋,脸上红彤的色彩一下子均匀地摊开。
莫洛索的嘴角勾出浅浅的笑意,点了点头,同时抬起右手的食指贴在唇边,示意小男孩不要太大声。他很清楚再有一两声尖叫,整个晦暗的广场都会沸腾起来的,只因他的名望太盛。
他又向前挪了一步,推开风衣上沉甸的束身带,弯下腰,准备好迎接小男孩下一步的举动。
莫洛索太熟悉这些小应酬了,尤其是面对那些学音乐的孩子们。他们想得到的或许是一个夸张的熊抱,或许是在他们的廉价乐器上留下签名,或许是一张简单的合影,也有时候他们会邀请他即兴演奏一曲。
他在等小男孩,胸有成竹。
只见小男孩将琴弓小心地放在地上,略显生涩地抬起稚小的右手,伸到莫洛索胸前。
莫洛索的预演被这出乎意料的动作全部推倒,他条件反射地伸出手,握住小男孩的小手轻轻摇了摇。
孩子的手并不是透心凉,但是他仍然感觉有些刺痛。
小男孩似乎对这次握手十分满意,他凑到莫洛索面旁,闪烁着眼睛,用刚刚收回的右手护在嘴巴旁,一字一句地说:
“莫洛索先生,等我也能在城市大剧院开独奏会了,一定会邀请您做演出嘉宾的!”
“哦,很好,十分荣幸。”
莫洛索终于会心的笑出来,然后缓缓起身,继续他的踱步,身后悠扬的小提琴声再次响起,穿透了寒冷的空气,越传越远。
剩下广场上那一群鸽子,仍在原地打转,蹦跳着,游走着,扑腾着,呜哝着。
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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