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孀居多年,很早就开始吃素,常年是豆腐青菜当家。
其实她是会烧荤菜的,偶尔也指点一下调料如何下,焖烧时间多久之类的问题。但是,自己绝不动手。
她有自己的碗筷和炊具,炒菜用菜籽油。不吃鸡蛋,连葱蒜也一概禁止。这样弄出来的菜应该是比较寡味的,但是老人家有自己的秘诀。
她会做“面筋”。将面粉反复淘洗,大浪淘沙一般,最后剩下颇有劲道的一把面的精华,细密紧致,以盐浸渍,再层层地扎紧。越紧越好,用棉线绑成莲藕状。之后放在坛子里。我们家里有大大小小的青瓷坛,一律笨笨的造型,上面扣着瓷碗。放好久之后,有一天拿出来,切成小块,下到油锅里炸,逼出水分后就成了一个个紧绷绷的麻将大小的方块,平时用香油喂着,到吃饭时拣几块出来,那味道出奇的咸鲜,浓郁得简直化不开。搭配白饭或者稀粥,可以毫不费事地吃它三碗。
春天到了,外婆会选上好的黄豆。她是个非常认真仔细的人,虽然眼神不太灵光了,但是每一粒豆子都要举到眼前反复地鉴定。终于选好了,密密地码在大圆匾中,拿出去放到阳光下暴晒。晒干后再收到坛子里,添加盐、冰糖和水,用玻璃盖好。等到黄豆和水完全融化为一体,成了酱。又端出来晒。玻璃上有晶莹的水珠,酱们沉静地发酵着,直到散发出干燥的香气。
烧菜时,舀上这么一勺子,味道立即生动起来。
老太太还会用豆腐皮做出“素三明治”来。其实就是豆腐皮卷着馅,馅是由香菇丁、木耳、荠菜、豆腐干、笋丁、黄花菜等组成。难得的是下油锅煎炸,要做到不离不散。下去是一个整的,上来也要是一个整的。吃的时候,可以蘸点醋,豆腐皮特别焦脆,馅子香浓满口。我们风卷残云地把它全部吃光,外婆笑咪咪的,成就感十足。自己在一边弄一点酱黄瓜,气定神闲地吃着稀饭。
我们从没有见过外公,只能凭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依稀可见他的风采。大约在一个世纪以前,他和她成亲没多久就离开了家,在敌占区,借着做生意,运送食盐枪支给游击队,被叛徒出卖后不幸牺牲。外婆望眼欲穿,却再也没有等到他回来。在照片里,这个年轻的俊朗男子,一袭白色长衫,斜靠在长椅上,温暖地笑着。这是他留给外婆和我们的唯一记忆。
外婆绝少提到他,偶尔我们问起,总是淡淡地说,这个死鬼,提他干嘛。话语间似乎还有一丝丝的怨。她一直未再嫁,在家伺候着公婆。一支红军的部队驻扎下来,带兵的军官问外婆,要不要跟他们一起走。外婆思前想后,考虑到家里的老人需要照料,便没有答应。于是,她最终成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老太太,没什么文化,也没有固定职业。
我不知道,在那些漫长得似乎没有尽头的黑夜,她是如何度过的。她特别倔强,固执己见,很少能听进别人的意见,凡事都自己做主。所以,她伺弄豆子的时候,没人可以插手,我们只能静静地站在一边。
一送里格红军,介支个下了山,秋风里格细雨,介支个缠绵绵……在春日下午的艳阳里,她晃动着匾里的豆子,轻轻地哼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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