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小孩总喜欢追着云的影子奔跑,亦或是云的影子追逐着奔跑在阳光下的他们。大人们害怕孩子不懂得回头就这么一直跑下去,便捡起地上的干牛粪连喊带骂地追了上去。
往回走的路上,大人厚实的影子将孩子紧紧地裹了起来,看不清那小脸上是失落还是依然欢快。只是飘向远处的那朵云突然停了下来,怅然若失地回望着这边。
羌塘十一月里的雪如期而至,又像是例行公事。它不顾小孩和云朵的美好情谊,它甚至不管太阳此时还明展大亮地挂在天边,便一顿纷纷扬扬、飘飘洒洒。
雪像是从太阳的光圈里突然喷洒了出来,在光的照射下,每片雪花都有了自己的影子。在蔚蓝和金黄的天空里,如《沉睡魔咒》里吵闹的小精灵乘着风去参加女王的婚礼。
雪落地即化,慢慢地将村里的青石路装饰得像一面镜子,牦牛傻傻地站在路中央,看着银辉落成金汤。
雪的影子终归会沉入大地,变成来年的草,掘地的鼠和肥壮的兔子。这些鲜活跳动的生命,却在雄鹰俯冲而下的影子中,缩成一团,露出自己最柔软的地方。好像它们长这么大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从大地的深处再回到天空上。
鹰不同于一般的鸟,它见过世面,见过千里之外树的模样,它可以栖身在最高的山顶,让最烈的风替它梳理骄傲的羽翼,只要它愿意,只要它还没有一窝嗷嗷待哺的幼雏,它随时都能到森林里换换口味,到大海的上空感受湿润的气流。
它的影子便是自由的形状。村里其它的鸟胆子再大,即使敢在狗嘴里抢食吃,也不敢跟鹰相比,它们的翅膀扇动频率太快,看起来一点都不稳重。最重要的是,它们终其一生也飞不出这个村子,看不到千里之外树的模样。
夜里的高原是白天延长的影子,因为它太过庞大,我们无法看清它的全部,只有在晚霞的余晖中,才发现它一步步潜入天的另一边。牛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可仍旧选择不声不响跟在人的后面,人回屋休息的时候,它也会煞有介事地躺在地上。
只有家里的女人们知道牛的秘密,知道它们趁着夜色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在男人们早上起来的必经之路上拉出一坨坨巨大的粪便。牛会在晚上12点、凌晨6点准时出现在女人们的视线里,女人用手一上一下按压着牛的乳房,牛也会一遍一遍倾听女人憋在肚里的“苦水”。漆黑的夜空下,女人戴在头上的电筒将牛身下那对乳房投影在屋后高耸的山梁上。
女人们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也会对河水倾诉心声,只是河水急于远行,不愿意因为这些琐事而停下来。女人笑也好,忧愁也罢,河水都会驮着她此时的影子奔向远方。高山、雄鹰,万事万物都会把自己的影子交由河水,任由它讲述给下游的湖泊、鱼虾。
我也会蹲坐在村外的河边,看着那股细小的河水,你追我赶、奔腾跳跃。可我却不愿意将影子交付与它,这河中有太多相同的哀愁与笑脸。
在我窥视高原的时候,高原也悄无声息地改变了我的影子。不再飘忽不定、模糊不清。它将自己投向巍峨的雪山,然后一步一步慢慢往前。
(本文曾刊登于《西藏日报》、《中国西藏网》、《西藏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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