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饿就是一个字,满嘴口水流。
饿得眼冒金星,饿得汗水滴答,饿得拖不动脚,饿得肚皮贴背脊,饿得看到青胡豆就发亮,看到红苕泥巴不洗就开啃……
主食不够,零食没有;正路搞不到,那就只有偷。
这个偷,当下是严重的法律问题;彼时,是严重的智商的问题。
到哪里偷?
哪里有吃的地方,那里就有我们贼批豁豁的身影,不怀好意的目光;哪里有吃的可能,那里就我们邪恶的小手,疯长的欲望。
生产队的庄稼地,邻居家的自留地,自己家的柜子里,亲戚家的果树上,到处都有我们的足迹,到处都有我们的爬痕。
2.当偷吃成为我们的另外一个选择项时,风险的评估就早早开始了。
显然,庄稼地里现成的可以吃的应季的东西是最佳选择项,比如胡豆、比如豌豆、比如红苕。
农历寒露霜降的时候,豌豆胡豆就开始下种,有句农谚说:“寒露霜降,豌胡豆在坡上。”这个季节,也吹响了偷吃的号角。
往往是大人们在田边地角种下豌豆胡豆——是为杂粮,一般不用好田好地种植它们——小孩们就会躲过大人,去刨开,每窝只捡几颗,绝不“捡光吃光”。如果全部检走,是要被骂死的,何况,大家都怕“吃种场,烂颈项”的诅咒。
不过,作为种子的胡豆豌豆,都是搅拌了草木灰以及混杂粪水的,所以只能淘洗;由于种子豌豆胡豆硬得磕掉牙齿,所以只能用瓦片来炒,吃干豌胡豆。
至于次年的农历三四月份,胡豆豌豆从青涩到成熟的过渡期时,就是大把偷吃的时候,彼时,嘴角都是青浆,也许应该是另一种“吸汁鬼形象”。
3.红苕不幸,从块茎种子下地,到长成小指母粗、酒杯大、成熟期,一生都有可能遭遇偷袭或夭折。
烤红苕那种吃法大多数时候认为是“雅致,绣花鞋,温良恭俭让”。一般是水田里洗一下就吃;实在饿了,就着泥巴,随意在衣服上擦擦,塞嘴里啃掉一些皮后,直接就吃。
也许是太不注意卫生的缘故,小时候多有蛔虫。肚子疼啊,起包块,甚至能看到一团一团的东西在肚子里动,大人说,那是“潮虫(蛔虫)”,要用药打掉。于是,屙粑粑的时候,小孩的屁股就是一长串蛔虫……最吓人的一次,是邻居小孩干呕,居然嘴里出现蛔虫。
经此一役的惊吓,无论怎么饿,都开始养成洗干净了再吃的习惯。
4.有邻居小孩忒饿的时候,还偷吃过灌浆而没有成熟的小麦。当他托着肚子回家后,大人从拉的排泄物发现有麦子的可疑,于是一阵暴打。
5.红苕,胡豆红苕这些,算是基础素食,或者生素食,我们还是要吃一些熟素食的,比如汤圆,比如鸡蛋。
汤圆要用石磨推,糯米的巨大粘性,加重石磨的阻力,可以想象小孩推动巨大磨盘的艰苦和郁闷。但想到可以吃汤圆,“浑身上下都有劲头儿”。
汤圆面在晒得时候,就会偷偷搞些去烧来吃。在过节时,包了红糖的汤圆烧来自然更好吃——但这个风险太大太大,要知道,总的个数是一数再数的。我一直没有得逞过。
大概7岁的时候,一次去外婆,外婆暗示我,去舅母那里那两个汤圆,她帮我烧,我怯怯的去了,舅母一看没有其他小孩,迅速塞了两个给我。烧好后,尽管融化的红糖烫得我嘴巴气泡,但那种美味我永远记得。
外婆离开我已经17年了,舅母离开我也已经十年了,想起她们的面容,不禁潸然泪下。
6.可以说,鸡蛋是每家的存折,或者银行。
但我们偶尔胆大包天,强悍比肩张君,也要动一动鸡的屁这个银行滴。
但我们始终没有解决技术难题,就是怎样烧鸡蛋。
外出学习过,私下实验过,用书纸,或者报纸,用水侵湿,然后包裹着烧,无论怎样,总归最后要爆破,蛋清蛋黄要流出来,烧焦,心疼,肉疼。
鸡蛋不但小孩盯得紧,大人盯得更紧,慑于风险,也还是懂道理的,所以不轻易对“银行”下手,有次检到一个巨大的鸡蛋,知道这是传说中的双黄蛋——贵国一度时间双黄蛋很多,啥子评选都是双黄,三黄,N黄的——决定偷偷藏起来。
自己不可能在家用锅煎煮,也不能生吃,当时那个胃不接受这些异物异味。藏哪里都不行,都有暴露的可能,何况那阵,家里东西也不多,藏得地方更少,最后决定放闲置的灶洞里。
如你所知,最后被老鼠吃了。还有一次藏着,如你所知,坏掉了。
7.哪怕饿,我们还是志存高远,我们还是要吃荤菜滴。
第一当然是肉,哪怕每家每户上交国家后,留下的只有为数不多的肉,都像张艺谋财黄金甲里的奶子一样,只要愿意挤,肉肉还是有的,肉肉还是大坨坨的。
一般冬天,肉都用盐巴腌后,然后挂灶膛上用烟熏着——彼时粗糙,没有专门用柏树枝桠来熏一说。于是就偷偷地用菜刀切割,这是相当考手艺的,只能切标准的一绺绺,如果边缘粗糙了,会被发现;熏到一定程度后作案容易一些,因为新鲜口子可以抹烟尘掩盖。
可惜我们那时的笨拙,对于肉的制作相当乏善可陈,就是一堆柴火里烧,又没有洗干净,看到吱吱作响的油水流也无计可施。半生不熟的,没有作料,就你一口我一口吞下,是的,不是吃下,是强行吞下,噎得喉咙生疼,呼吸困难。
8.生活的有味道啊,比如糖。
记忆中,那时偶有一分钱一颗的水果糖——这个,真少得可怜。
白糖,没有。只有红糖,过年包汤圆吃的,凭票供应。
一般一年一斤左右,从大队的代销店里买回来,包裹严实的放在包谷、稻谷柜子深处,包谷稻谷能吸收红糖里的水分,最后,红糖坚硬得像石头。
不怕苦,不怕累,甩开膀子挖地雷。把红糖包挖出来,用刀刮一些下来吃。不过这个糖有点恼火,稍微吃多了,肚子内像火烧火燎一样,难受。“那时童年”吃之三 偷吃:汤圆红糖鸡蛋 暴殄天物汗汗
9.另外一种糖比较容易见过,就是糖精,糖的精子。
一般家里有小玻璃药瓶装着这个玩意,眼屎大一颗,兑一大瓜飘水都还甜得腻人,可以想象,如果偷吃一颗在嘴里,甜则甜矣,也是相当难受的,你想想,它的甜度都指头摸一下,吮吸半天都还是甜的。
后来上学,看到自然课本里说煤炭的用途里,就有煤炭能造糖精,心头吓一大跳。糖精,现在没有了吧。
10.还有一种糖也是常见的,就是用于驱虫的宝塔糖。
不晓得是怎么制造出来的,反正就是一种糖,宝塔状,只要肚子又包块,或者肚子疼,吃了这个东西就可以打死蛔虫。
如果肚子疼,就吃这个东东,如果肚子不疼,就只有偷吃这个东东,天可怜见,肚子当时受了多少折磨哟。
11.正餐和佐餐都吃过,还是要整点水果的。
那个时候,水果这样的经济作物貌似不多,起码,我家好像就只有一根李子树,而且还不结果。外婆家有李子,杏子,甚至樱桃,姑姑家也有李子、杏子、柿子,以及柚子。无疑,这两家我是相那个当得喜欢去。
外婆一家在第二生产队,我家在第一生产队,隔得不远,尽管外婆三个女儿两个儿子家孙外孙一大堆,但感觉外婆最疼我,水果随便吃,不去还要留着,或者送来。
姑姑家离的更近,但彼时貌似不是走动得很热络。大人之间因这样那样还有点小纠结或者矛盾。这可让我很是不爽:那柿子,那柚子,我可想得很啊。
那时,不知道柿子可以用明矾水泡去涩味。只晓得柿子红彤彤了粑兮兮的就可以吃了,哪怕涩得把舌头都绷住动不了。大人不走动,小孩通款曲。我和表哥关系好,他偷柿子给我,埋在冬水田里。七八天就可以挖出来吃了。
表哥偷柿子给我,我要防止别人偷我柿子。每晚深夜,我都要偷偷去田里摸一摸,看柿子是不是还在,或者要挪一个地方,不断变换老巢。
12.那时栽植技术嫁接技术都不过关,又没有什么钾肥之类的专项肥料,因此柚子树很少,而且挂果率很低。
姑姑家那棵独孤求败的柚子树一二十年来每年从来都没有超过五个,因此算是金宝卵。从开花到小女孩奶子头那么大,到小孩子拳头那么大,到大人脑壳那么大,我们一直梭巡,一直关注。但,姑姑家有一个老太爷负责白天的守候,一条恶狗负责晚上的守候,几乎没有失窃过。到了大年三十。他们一家才开始分享一到两个柚子,再留一到两个春节让最尊贵的客人吃。
当好多年后,我们两家和好如初的吃着柚子的时候,柚子有点苦,有点涩,连水果摊上最普通的柚子都比这好吃。
不过说实话,仅就柚子而言,偷还真不如偷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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