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次回家本是临时决定，但出车站时还是看到了车边等待的父亲。
前几天他还在电话里说就三天的假期，路上再折腾两天，还回来做什么。
可我回来了，他笑的比谁都开心。
几个月不见他骤然消瘦了许多，那个平日里总挺直的脊背似乎一夜之间弯下了许多。我忍住满腔心酸笑着夸他，老爸减肥成功了。他回应着接过我手上的行李箱，步履已不似从前那样轻快。
他生病了，但他不说，我就假装不知道。
我不知道如果姐姐不告诉我他还想瞒我多久，我晕车的厉害，但回家只能坐大巴，每次路上都吐的稀里哗啦，他心疼我，之前也都尽量不让我回家，这次我说回来他也说不让我回来。
他明明是希望我回来的。
他在驾驶座，递给我蓝色的保温杯，我喝了一口，里面的水温温的，缓解了一路上的许多疲惫。我说，考研我想回来。他瞬间扭头看我，似不可置信，我说，爸，我想回来读研。我分明看到他眼睛瞬间弥漫开来的满满的欢喜。
高考报志愿那年我拼死拼活非要报省外的学校，一心想离家远一点，想证明自己已经不是那个遇到一点事情只会哇哇的哭的小女孩了，我最终如愿以偿，他摔坏了刚买不到一个月的手机。
年轻时我们满怀憧憬，总想跑的远远的自己打拼出一片天地，可后来才发现自己还是那个会哭会闹想回家的孩子，却再也不能寻求父母的庇护了，他们已经老了。
正如龙应台在《目送》里说，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地告诉你，不用追。
时间向年少轻狂的我们证明，父母在不远游，是真的。
2、
早上他说他要去钓鱼，他以前就常常去钓鱼，拎着一个小桶，步行去离家不远的河边，每次回来必定带回一桶活蹦乱跳的鱼，或大或小，会蒸或炸，化作我一声长长的饱嗝。
今天他开车了，并且没有带渔具，我笑着冲他喊我今天想喝鲫鱼汤，他比了个手势，三个一，一个零，OK。
我没有拆穿他拙劣的谎言，我不想承认他已经老了，也不想承认他已经不再如往日般聪明健壮了，但我还是打了车去医院。
他开车总是慢悠悠的，他很遵守交通规则，我几乎能想象到他在路上认真盯着红灯的样子。我比他早到，医院门口人很多，似集市熙熙攘攘，很多人脸上却似戏台上人们故意装扮的惨白。
他没看到隐在人群中的我，几年前他还爱说一米八多的他怎么女儿才险险过了一米六，而现在我却无比庆幸身高让人群为我遮掩，我已经看不清他的身影了，只看到他穿的那双白色休闲鞋迈过人群走向这个使他能恢复一点健壮的地方。
他已经不复以往年轻，也很久不再哼流行歌曲，衣服也不再细心挑选，听妈妈说他年轻时会抹大把油膏在头上，也会悄悄喷上一点香水在身上，只是后来父亲的身份让他改变。
那双鞋子是我在大学第一次得奖学金时买给他的，他当时特别嫌弃说鞋的款式不好看，鞋底不舒服，可后来听我妈说他逢人就说，这是我小女儿买给我的，那脸上的得意洋洋直让没女儿的叔叔气的牙痒痒。
我没等他出来先回家了。水果盘里是泡好的菠萝，冰箱里是我爱喝的真果粒。他提着黑色塑料袋从外面回来，隐隐可以看到挣扎的鱼尾，他走进厨房，熟练的杀鱼，刮鳞…
鱼是他唯一擅长的，因为我最喜欢，而妈妈又天生怕鱼，他承担了几十年这个家里做鱼的工作。
大人们最爱说女儿是父亲的贴心小棉袄，可是后来雨天的外套冬天的羽绒服都是他给的。
3、
离开那天他非要送我，一天只有一班车，六点半，他五点半喊我时已经穿戴的整整齐齐。
回来时我就拉了一个小箱子，现在已经被塞的满满当当，坚果，牛肉，果品特产，没有最甜腻的蜜饯也没有稍辣的牛肉，纵容他是爸爸却比妈妈还懂我的口味。
记得春节时刷微博，一众网友晒离家前父母准备的行李箱后备箱，鸡鸭鱼肉也好，蔬果粮食也好，他们总想把所有他们认为好的都给你。
他去停车，让我先去买点水果，很意外车站旁水果超市那个阿姨还记得我，现在一年也只回家三四次。
“妞，以前你是上中学吧，那时候差不多每隔两个星期就见你爸一次，每次还总是买一大兜橘子，说他闺女爱吃，柚子还要在这里剥好，他说这样吃着方便…”
很多事情我们已经忘了，时间还替我们记得。
我叛逆期几乎持续了整个中学，那时候每次回家几乎都是和他冷战，已经忘记最开始的原因是什么了，就是不想和他说话。我晕车，他每次都会在车出站前递给我一袋水果，我一直以为那家的柚子都是剥好的。
一直觉得父爱如山是个特别俗气的比喻，可他却真真正正是子女的山。
他站在车边和售票员聊天，崭新的蓝色牛仔裤黑色外套，他是真的瘦了很多。我却开始想念昨日那个一盘红烧肉总比我吃的多的老爸。
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每一个子女都是父母上一辈的讨债人。
他们想把最好的都给你，他们此生的意义似乎就是为了宠爱你，那些宠爱有的沉默不语，有的彰显于外，但无一例外都深沉的让人落泪。
那个售票员我并不熟悉，可他却似乎格外照顾我，我头晕到昏天地暗时他把车后座唯一的靠枕递给我，也在我把水用完时递一瓶给我，下车时甚至曾帮我拉过一段路的行李箱。
他很擅长与人交往，但曾经，他也是那个和陌生人说话都经常会结巴的少年吧。
“时间太快了，我们这一代人都老了”我听见他感叹。
他的衬衫笔直，仿佛还是昨天晚上和我说话的样子。
昨天他在沙发上坐着，身体微微前倾，他说，爸爸还不老，你考研考公务员都行，不想那么辛苦就回家，爸爸养得起你。
他真是一个矛盾的人，要不然我怎么会气到落泪。
4、
王小波写给李银河的情书里说，冷漠都是表面上的，嬉皮也是表面上的。
女儿一直都是爸爸的情人。他冷漠也好，嬉皮也罢，都爱女儿如爱生命。
女人写给爸爸的情书是，我把我整个的灵魂都给你，连同他的怪癖，耍小脾气，忽明忽暗，一千八百种坏毛病。他真讨厌，只有一点好，爱你。
你爱我如生命，我亦爱你如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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