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月2日
2021年12月30日下午,在318国道上,我遭遇了车祸。
如今,我前面8颗牙齿掉光,肋骨、鼻骨、上颌骨多处骨折,无比艰难地躺在成都华西口腔医院的病床上,等待几天之后的创伤整形手术。
自从车祸以后,我就过上了与老婆错峰聊天的生活。我不敢告诉家人,他们因疫情受困于西安,告诉他们也于事无补,他们没办法出来照顾我,说了反而会让他们担心。我只好骗老婆说自己去了没有信号的山上工作,然后默默打开手机的飞行模式。
每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我都会把老婆发来的微信以及女儿们的照片一遍遍重温翻看,常常看得泪流满面。最让我难过的,是小女儿实在太想我,常常哭得很可怜。她们翻出我穿旧的背心,抢着穿在身上,仿佛我就在身边一样。
我无以安慰,甚至连发句长点的语音过去也不能。自从牙齿掉了以后,我很难说出一句复杂的话来,语音超过几个字就会穿帮(我好像只发过一次语音,听到我奇怪的声音,老婆认为我刚刚睡醒)。
但是说实话,人只要活着就好。只要活着,我就至少还有机会再一次把她们拥抱在怀里。
我一定要积极配合治疗。那些流食再难吃,我也要一针管一针管把它们吞下去(牙齿掉了,吃饭和喝水都是用针管送服)。我期待着自己早日康复,早日实现把她们重新拥入怀中的理想。也希望西安的疫情早日结束,不要把我拒之门外。
到甘孜州工作以来,生活节奏非常快,每天忙得昏天黑地。从早上七点到下半夜一点,除了吃饭和上厕所,我基本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思考工作的事情。体系制度如何建立,现场风险如何管控,与业主监理如何沟通……我鲜有时间停下,和老婆孩子聊聊天。但我非常担心他们,我知道西安疫情不容小觑,每次聊天和她们说的最多的就是不要出门,要照顾好自己。
最近小女儿看了僵尸电影,吓得不敢睡觉,我教她在害怕的时候手里握一头大蒜,因为僵尸不喜欢大蒜的味道。其实更有效的办法,是让她在我的怀里睡一觉,什么妖魔鬼怪都怕爸爸的味道,可惜我做不到。
小女儿还说,自从爸爸离开家以后,她再也没玩过溜冰鞋和自行车。我答应她,一旦回家一定带她玩个过瘾……这些都是多么容易实现的愿望啊?可有些时候,一些看似简单的事情,就会变得无比复杂,让人难以承受。
如今受了伤,突然有了大把大把的时间。但却依然不能和家人畅快地聊天,实在是件遗憾的事。我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读书上——读村上春树的新作《第一人称单数》。想来村上先生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随着人的衰老,他的新作质量呈现明显下滑的趋势。我看到网上一些书友都在抱怨。但以我现在的身体状态,想法多多少少有些不同。只要我们都还活着,村上先生还有写作的能力,我还有阅读的能力,他的新书出版,我坐而观之,这已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了。
静候身体康复。出院那天,我的大西安应该也会恢复既往的繁荣了吧?乘西成铁路回家,一路看尽美丽的风景。从此后,与孩子一起玩耍、读书、看动画片,和媳妇相濡以沫、相敬如宾,过世界上最平凡却最珍贵的生活。
2022年1月3日
我太想把真相告诉给老婆了。
每次收到老婆的信息,我都想立刻回复。
比如这次,老婆问,落宝可以看《十宗罪》吗?我想立刻告诉她,不可以,孩子还太小,那套书的内容太残忍,还是不看为好。
可我不能立刻就回复。如果我立刻回复,老婆就会发出疑问,咦,原来你在呀!
可我不回复,落宝和老婆会不会吵起来?落宝到了青春期,变得有些叛逆。有时候对于大人的好意,她会认为是约束、是捆绑。她要努力挣脱,要反抗。在这个时候,需要我给老婆一个支持,也给落宝一个态度。可我现在不能了。
我还不敢用支付宝收能量、喂鸡,怕老婆发现;不敢用爱奇艺看电影,因为我们共用VIP,我这边看了,她那边会留下记录。
每次我打开手机流量,只能快速浏览一下信息,就重新启动飞行模式,我怕老婆刚好想尝试一下是否能拨通我的视频……
我和老婆结婚已经13个年头了,我少有什么事情隐瞒她,如今却变成了一个骗子,背着她做这些偷偷摸摸的事情。何时才能告诉她真相?我真的快要忍不住了,我太想过回自己健康有序的生活了。
2022年1月3日
早上5点多,我一边写受伤日记一边哭。我太想我的老婆孩子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同一病房的病友和看护,他们都还睡着。即使他们醒着,以房间里暗淡的光线,他们应该也不会看到我脸上的泪水。
可是我刚哭完,鼻子就变得非常难受。
本来鼻梁骨折造成的鼻子不通,最近已有所缓解。可这一哭,鼻涕把血块泡涨,鼻子再次堵实。而且部分鼻涕和血块进入嘴里,吐不出来吞不进去,让我的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我想起了几年前岳父岳母的车祸。那时我们回去陪伴她们。岳母因为眼角毁容而哭泣,我还不停规劝她。如今我受的伤更重,恐怕也要毁容。我的老婆孩子看到我的样子会害怕吗?她们还会喜欢我吗?想到这里,我又想哭了。
但我告诉自己,不能哭,要坚强。不哭鼻子才会畅通,才能够休息好。休息好才能尽快恢复健康。另外,无论流食多么难吃,都要一口口把它吞下去。
我是男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没什么能够把我打垮。想想俞灏明。想想胡歌。总有一天,我会重新站在自己人生的舞台上。
因为这次受伤,我便有机会向罗局开口,以身体不好为名,请求离开甘孜州。我想罗局会同意的。
从某种意义而言,终于可以重返局机关,可以留在妻女身边,这不是我一直期盼的吗?从这个层面思考,我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伤痕很快就会痊愈。岳父岳母当年脸上的污血,如今早已消失不见。老人尚且如此,而我还年轻,有什么可畏惧的?
最可惜的是我的白色棉袄,肖战同款的,也是和老婆的情侣款,这次受伤弄得全是血,不知能否干洗掉?那衣服我一直舍不得穿,结果才穿了两天,就……哎!
不过,回到西安就什么都会好的。我要看球赛,在电脑上踢足球。我要陪老婆看电视剧,看脱口秀,还要看很多很多书。我想喝啤酒,想吃老版火锅……希望我手术后的牙齿能够支持我吃这些美食。
2022年9月11日
说说这两天的梦吧。
前天梦到了自己正在对比学习由郝总和广峰主编的《桥梁工程》。
昨晚梦到自己返回了甘孜州。
中午,在食堂吃过午饭,突然接到罗局电话,安排我坐车到现场某个工点去。
是时阳光很红,但前一天明显下过雨,路上有些泥泞,车子一走一滑地行驶着。
我坐的是一辆很大的车,开车的司机居然是姜文。他穿着白衬衫,袖口挽起来,露出的一截手腕的皮肤,看起来健康而阳刚。
我不知和他聊了些什么,他居然对我谈起了对电影《色戒》的评价——“那是娘们的东西”,脸上现出轻蔑的表情。
突然,车子猛地一滑,停住了。阳光的颜色发生了改变,显得灰暗惨淡。
车似乎停在了一个村庄,街上鬼影幢幢。
“到了吗?”我大声问,“罗局就安排我们到这里吗?”没有人回答。
我慢慢下了车,看着街上冷漠的村民,突然察觉到有些不对。
为什么这里和我记忆中的工点不太一样?
为什么我重返高原,却没有呼吸困难的高原反应?
为什么那些熟悉的工点、熟悉的景物一处不见?
我走向街边,问一个坐在那里,看上去还算慈祥的老人。“请问,你见到这里的工地了吗?”
老人迷茫地看着我。“你在说什么?”
我慌了。“请问,这里是在施工吗?现在是哪一年?”街上依旧鬼影幢幢。
“这里是1982年。欢迎你的轮回,再次印证命运。”老人诡异地笑了。
我的头发瞬间立了起来。
1982年。轮回。命运。
难道冥冥中早已注定,四十年后,我要重新踏上甘孜州,在这里遭遇车祸,在这里受伤,印证自己的命运?
而我的那些委屈、抱怨、迷茫、消沉……全部是姜文嘴里所谓“娘们的东西”。
街上黑魆魆的1982年的黑影越来越多了。我脊背发凉。猛地从梦中惊醒。
我想上厕所。我想喊老婆陪我一起去。想了想,没有忍心打扰酣睡的她,终于还是一个人去了。
洗手间里暗无一人。但1982年的黑影似乎还在身边缭绕。洗手池柜子下似乎随时就要有一只黑手伸出来,一把抓住我的脚脖子,把我拖入不可逃脱的命运。
我匆匆洗了手,逃也似的跑回卧室。
途中,我瞄了一眼放置在电视柜上的“wii”游戏机。
此时,它正发出蓝紫色的光芒,仿佛一只幽幽的鬼眼,正在黑夜里窥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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