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19E01我所理解的苦难

L19E01我所理解的苦难

我念初中的时候，家里开始下雨了。那时我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享受着假日的美好时光，突然一滴水坠落下来，砸到了我的脸上。接着，我摸到了我的枕边床单，已经湿漉漉一大片了。

于是，我坐起身来，尖叫道:“爸爸，漏水了！”

房子外面是倾盆的大雨，雨水正从屋顶的各个角落滴下来，从原本断断续续的珠子一般，变为长长的线，仿佛无穷无尽。

一个男人瘦削的身影正在这线与线之间来回奔波，我被指派去拿碗拿盆接住客厅里的各个小角落，父亲直接去源头处理那些滴在床上的，因为我总不能一直在床上放个大脸盆吧。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六七年，搬新家以前父亲总是要爬到屋顶上修修补补。后来，新家还不能住的时候父亲住了好几个月的塑料棚，让我住在别人的老房子里。

夏天的夜里，我捉到了被窝上蹦跶的小老鼠，寻思要送给我的猫，可惜它出去玩了，我只好选择放生。

不肯消停的大暴雨，淹到了塑料棚里床下空出来的地方，父亲就在这水中的床上安睡着。

那时，我不曾觉得苦，也不觉得难，直到长大后离家在外，遇到过在住的地方爆了水管，水流猛地一股冲到眼睛里；厕所门坏了时，独自爬上7楼的防盗窗去上厕所；在停电的夜晚吃还没煮熟的面，为了各种琐碎的事情反复折腾，这种时候忽然觉得自己的脆弱无所遁形。

常常问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变得和父亲一样坚强？常常觉得，果然是被家人保护得太好了。原来曾经的苦难一直都有人替你挡了下来。

在我12岁左右的年纪，父亲总是说那一段时间我吃了不少苦，我每次听他说总是会愣住许久。怎么老提起这事呢？确实记不起太多，只记得那一段时间，虽然我总是独自在家准备好晚饭等父亲回来吃，但也从未埋怨过什么。

那是买码特别盛行的时期，全村人都像疯了一样每天钻研12生肖，甚至相信只要看懂了天线宝宝和蓝猫淘气就能猜对正确的数字。

也许所有人都想一夜暴富，我的父亲也不例外，但遗憾的是他只中过几百块，之后就像是花光了一切好运似的，再也没有中过码。

赌博害人，他总是在回想起这事的时候，愧疚地看着我，然而，我只知道…

我只知道他想赚大钱，他希望能给我更好的生活。可是他总要照顾我，脱不开身。曾经有几次机会外出打工，把我丢在亲戚家里几个月，怕我不拉着他的衣角不让他走，只好偷偷瞒着我骑单车逃了。等我发现后打开门想去追，结果被姑妈拿扫帚一路打回去。

那时，我常常躺在椅子上数着挂钟上的秒钟，“滴答，滴答，滴答”度过漫长的下午。

当时才念小学，有很长很长的假期，我被放在姑妈家里。难得过来这边一次，父亲和其他人谈一些事情的时候，表情总是格外凝重的，而我那次因为害怕躲在椅子底下偷偷地掉眼泪。

后来，父亲就领我回家，再也没有外出去打工了。

他说，在我没有离家以前，绝对不会再去外面了，他果然也是这么做的。

而我的母亲却没有，她喜欢外面的世界，所以她不打算回来。

我很理解她想要过快活自由的生活，但我决定只爱选择责任而留在我身边的父亲。

爱这个在田野里用稻草给我编织蛐蛐、扎龙的男人，爱这个在夜里骑着大架子单车载着我从外婆家逃回来的男人，爱这个帮哭着熬夜的我写作业的男人，爱这个在我无数次摔倒总是给我鼓励和安慰的男人。

这个尚未出世便失去父亲，少年时失去亲爱的二姐，紧接着母亲去世，三十岁失去妻子的，这样一个不幸的男人，我很难详尽去讲述他。正如他多年来只在给奶奶扫墓时掉过一次眼泪，我无法去把他的苦难，像袋子里的东西全部抖落在人们面前一样。

我想他也曾是个有梦想的少年，曾经也很渴望外面的世界。

他让我想起《生活多美好》里的男主，为了责任而放弃了很多很多，依然在经历各种不幸，却依然未曾退缩。

他留给我的不是悲苦的老父亲形象，我的父亲，他写得一手好字，他诚然是一个大老粗，但他却也偶尔读书，最近总是跟我说宋词多好多好。他前两年的生日说将来有时间来研究造飞机造大炮，再前前几年想等老了去天桥下算命。

他不是伟大的人，他只是一个在苦难的生活里，给自己不断找点慰藉，然后努力生活的普通人。

我想，我跑题了，我不是单纯想讲苦难是什么。我只是觉得比起知道苦难的存在，如何积极面对它，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因为你是这样一个热爱生活的人，苦难只会辉映你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