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年的夏天,我看见父亲站在望不到边际的西瓜地里一动不动,背朝着我,前面是如火的霞光。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一阵阵呼啸而过的风灌进他的蓝色衬衫,本来宽松的衬衫霎时鼓胀地像一只气球。那瞬间我有一个错觉,好像这样的风几乎随时都能将这个越来越瘦骨嶙峋的男人连根拔起。
后来我经常在想,那个时候他在漫天的残阳里想了什么。
父亲常说地是农民的根。
可是最近几年,他心爱的土地慢慢变成了一张张血盆大口,仿佛吞掉了他整个的血汗和生命。
去年的一场冰雹,几十亩的果园在天降的灾祸面前溃不成军,也几乎压碎了父亲的脊骨。麦田里的生灵们再也抬不起饱满的麦穗,玉米挺拔的身躯也瞬间苍老,满目破败,四处疮痍。父亲的话少起来,常常望着风发呆,半晌才发出轻不可闻的一声叹息,然后起身去侍弄那些受伤的植物。
父亲悉心照料着果园里的苹果树,期望来年可以恢复元气,可是今年春天,花期迎来了一场霜冻,那些刚吐出花蕊便凋谢了的花,失去了变成果实的机会。面对老天这样接二连三的戏弄,父亲一句话都说不出,他张着浑浊的双眼,只能一根一根地抽烟。
像父亲一样的父亲们,像父亲一样叹着气。
他们已经老了,无法再去先进文明的城市里出卖气力,只能守着这些土地。他说地是农民的根,可是愿意陪着土地的人越来越少,甚少有年青人再耕田种地了,他们去向霓虹最璀璨的地方,丢下养育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土地和养育了自己的父母,不知道何时回来,不知道会不会回来。
父亲很固执,他始终坚信,只要把种子埋到土里,土地就不会辜负农人的期盼。
七月流火,在漫长的寂寞等待中迎来了收成的日子。
摘回来的玉米棒堆满了我家的院子,看着这样壮观的景象,我真害怕这些玉米撑破了四方的围墙。这些玉米脱成米粒,卖掉了一小部分,可是价钱不好,过秤的时候父亲没注意,被人家瞒了秤。他后来肯定又一边抽烟一边在心里咒骂那些黑了心的生意人。
父亲才四十多岁的人,跟同龄人站在一起却显得那样老,古铜色的一张脸,布满着纵横的沟壑,眼睛深深的陷进去,显得整个人更加憔悴。常年的劳动,抽烟,作息不规律使得他越来越瘦,像个单薄的架子藏在宽大松垮的衣服里。
有的时候,他会点起一根烟开始发呆,烟灰越燃越长,掉到地上,砸得粉碎。
父亲越来越多的白发,地里也越来越多的杂草。我觉得他快没有力气了,那些土地怎么办呢。它们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它们有没有越来越觉得寂寞。
也许直到土地凋零的时候,那些曾经背弃了的人们才会回头来守护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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