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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悔恨的泪

最悔恨的泪

作者: 上善若水山西太原 | 来源:发表于2022-11-26 10:41 被阅读0次

                                                       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

                                                             五代:李煜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该词作于亡国之后。李煜自从降宋为虏,便失去人身自由,过着被幽禁的屈辱生活。曾经贵为一国之君的李后主,难以面对这种严酷的现实,却又回天无力,身体日渐消瘦,鬓发日益斑白。他经常沉浸于对故国的怀想中,这种对往日山河家国、笙歌华殿念念不忘的深痛情感,终于使他招致最后的杀身之祸。这首词以回忆往事为主,词的重心则落在回忆当时被俘的情形上,表现了李后主作为一个亡国之君所面对的屈辱和苦痛。整首词直抒胸臆,一气呵成,是词人感情最真切的流露。

    花了近四十年的时间建立起来的南唐,曾经拥有三千里的广阔疆土。开篇两句,先从南唐的历史与疆域着笔,写得气势沉雄,与下文相对照,更见出情辞悲壮,隐隐透出李后主对于先祖和人民的悔恨之情。南唐自先主李昪建国(937年)至后主李煜亡国(975年),一共存在了三十九年,最强盛时,其所辖疆域达到三十五州,号称方圆三千里。李煜生于南唐烈祖李昪升元元年,也就是南唐建国那一年;到南唐亡国之时,他也正值三十九岁。无论对于李煜个人,还是对于南唐这个国度,“四十年来家国”都是实指。

    雕龙绘凤的楼阁高高耸立,直入云霄,仿佛正连着星汉;繁茂多姿的绿树犹如云雾缭绕,烟聚萝缠。这两句道尽后主昔日帝王生活的繁华奢靡。随后一问,情绪马上跌入谷底:“我又何曾见识过干戈?”言下之意是说自己对于行兵打仗一点儿也不懂。李煜自从当上国君,从未想过要励精图治,备战保国。面对北方赵宋政权强大的武力逼迫,他和他的臣子们只会委曲求和,苟延残喘。这一段前后对照是如此鲜明,先描述的是江南一片富庶繁华的景象,可是紧跟着的,却是声泪俱下的悲语,读者甚至可以想像李后主在道出“几曾识干戈”这句话时的无奈与哀叹。另一方面,“几曾识干戈”也说明李煜媚宋求和,所以他在位十五年,绝无战事,繁华富庶的江南地区承平日久,人民安居乐业,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战争。可是战争到底躲不过,战火一烧过来,“凤阁龙楼”、“玉树琼枝”都在刹那之间成为记忆。“几曾”二字,下语沉痛。

    一旦亡国作了臣虏,腰身也消瘦了,鬓发也斑白了。亡国之痛、臣虏之辱折磨着李煜的内心,这一句是他臣虏生活的真实写照。这位感情敏感而又脆弱的昔日国君,在这种含悲饮恨的俘虏生活中,自然只能是身心俱疲,意冷心灰。这两句里用了两个典故,一个是“沈腰”,指腰肢消瘦,出自《梁书·沈约传》,沈约在写给徐勉的信中称自己老病“百日数旬,革带常应移孔,以手握臂,率计月小半分”;另一个是“潘鬓”,出自晋潘岳《秋兴赋》“斑鬓发以承帽兮”,指鬓发斑白、容颜见老。

    回首往事,最不堪忍受的场景,就是在准备出降、匆忙辞别太庙的时候,教坊的乐师们吹奏起别离的歌曲;而李后主不禁流下眼泪,面对那些昔日陪伴他共度欢娱生活的宫娥。教坊的音乐是李煜平日里所钟爱的,然而此时的笙歌已经不能给他带来欢乐,这种情感正像他在《望江南》中所说,“心事莫将和泪说,凤笙休向泪时吹。断肠更无疑”,只会徒然增加别离的悲哀。

    “仓皇辞庙”这个场景对李煜来说是最惨痛的记忆,从此在他的内心深处留下深深的烙印,时时刻刻萦绕在他的脑海,是他挥之不去的阴影。而对这个场景的追忆,也说明李后主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懦弱无用。他前面所有的叙述,都是为了给这一句作铺垫。直到成为俘虏的那一刻,他才猛然从梦中惊醒。残忍的现实,使得他只能“垂泪对宫娥”。这几句词,生动地刻画出一个懦弱、凄惶、可怜而又可恨的亡国之君的形象。

    词的上片几乎可看成是历史实录,写得辞意沉雄,气象宏大。结构上前四句极力铺陈故国河山、宫殿楼阁的壮丽辉煌,上片结拍处一句“几曾识干戈”,也是顺着前面豪华安逸的宫廷生活而来,至此峰回路转,承上启下,引出下片屈为臣虏的情景。此处转折之妙,在于自然流走,绝无拗折痕迹。结构的转变,反映出词人命运的剧烈变化,文情可谓相得益彰,或许还验证了一句老话,“国家不幸诗家幸”。

    下片写归为臣虏之后的处境。李后主不直说生活的困窘、心情的恶劣,只以外貌的消损变化来表现。据《宋史·南唐世家》记载,李煜被俘入宋后,曾向宋太宗诉说生活贫困,太宗命令增加他的月俸。可见李煜被俘后不仅行动上受监视,精神备受折磨,同时物质生活也不宽裕。发白腰瘦,既是精神的折磨所致,也是物质的匮乏所致。最后三句,又由眼前折回过去,临别南唐时的情景仍历历在目。仓皇离开金陵时的惨痛情景,总是像虫子一样啮咬着他的心,让他无法忘怀。那是他从天堂掉进地狱的关口。后来苏轼责怪李煜说,他离开金陵时本应该向其国民谢罪,而不应该“垂泪对宫娥”。但是对宫娥垂泪,既是李煜当时真情实事的写照,也正符合他懦弱、苟安的性格。

    全词明白如话,而感情却深曲郁结。李煜词之所以有语浅情深的艺术效果,主要在于他能直率地披露亲身感受。落到归为臣虏的下场,他实已无路可退,因而也就不必再退,反而可以通过填词直抒胸臆。读李煜的词,往往能感受到一种开诚相见的情愫与毫不掩饰、绝无拘束的勇气。

    近人唐圭璋在《唐宋词简释》中评价这首词说:“今昔对照,警动异常。”这首词对比手法的运用效果十分明显。上片极言太平景象,家国统一、山河广阔、宫阙巍峨、花草艳美,反衬出词人被俘后的凄凉悲苦,从而揭示了他绵绵不尽的哀愁的源头。这种手法也被广泛地运用在李煜后期的词作当中,可以看出他那强烈的今昔之感。

    李煜亡国之后所写的词作,贵在直抒胸臆,率真诚挚,很少采用比兴之类隐晦婉曲的表达方式。吴梅《词学通论》便指出了他这一特点:“二主词,中主哀而不伤,后主则近于伤矣。然其用赋体不用比兴,后人亦无能学者也。”吴梅将后主词这种“直抒胸臆”的手法称为“赋体”。李煜晚期词直抒胸臆的背后,蕴含着一种触动人心的强烈的震撼力。这首《破阵子》即是纯用“赋体”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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