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特别是童年的记忆,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会遗忘童年的几件小事,或者一两个细节。就像沙漏一样,沙子漏完了,你就会觉得童年也没有什么独特。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我会在沙子快漏完时翻面,那样才不至于遗忘。半夜失眠时,夜晚昏黄的树间小路消食时,忆起童年。我的童年,有着数不胜数的乐事。这还得多亏鲁迅先生,我爸是一个小知识分子,经常看鲁迅的文章,秉持着鲁迅先生的童年就该是快乐的信念,而且那时我的成绩在父亲执教的乡小学,名列前茅,虽然年头久远,可我这么说,还是有据可寻的。在早已废弃的乡下老屋,正屋里一直贴着一张破旧的第三名红奖状,上面早已爬满灰尘和蛛丝网了。加上那时候,母亲远在几千公里的上海打工,父亲又在上课闲暇痴迷于麻将这一国粹。所以父亲对我一向是放养。
既然讲童年回忆,就得从我十五岁那年讲起,那时我已经上了初二,来到镇上四年了,已经成了一名青年,母亲辞掉上海拉链工厂的高薪,回到小镇,照顾我,父亲依然在有四五十分钟车程的乡里上课。每到周末,父亲都会来镇上和我们团聚,随之而来的,还有乡上大大小小的琐事。有一次,在饭桌上,我们一家四口一边吃着饭菜,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这在我们家,是常态。父亲突然凝重的说道,我们乡前几天,起洪水,冲走了一个孩子。母亲照例唏嘘几句,我内心起伏不大,但夹着饭菜的筷子没停,依旧喂向口中,因为在我们这个沿河的地方,每到夏天,照例都会淹死一两个在校学生。本来这件事,说过,就该撂过,可只见父亲停箸,盯着盘里的菜,凝重的说道,小波,那个溺水的学生,叫xxx,还是你的小学同学呢,可惜了,硬要过河,结果被洪水冲走了。说完,父亲用他狡黠聪慧的眼神,快速的移了我一眼。我哦了一声,就没再说话。
我生出炊烟般淡淡的忧愁,脑袋里,一直回想着,那个人,外号叫牛什么,我终究没想起他的外号。那夜,是我第一次失眠。我一直在回忆和那个叫牛什么的少年的相处细节,可我什么也没想起来。但我依稀还记得他的长相,黄瘦,仿佛是那时住校生的标准身形,因为那会儿,住校生,一般都是村上的,家里穷,吃的少。可他很高,像宿舍铺长床的竹条似的。总的来说,像一只野猴子。在一起打过沙包,用脱了胶的木拍子打乒杀球时,会蹦的有台子那么高。他在我印象中,总是充满活力,一刻不停的在奔跑,可能是他在我面前时永远是流动的。
一个月后,我迎来了让人放松的暑假。父亲的乡小学,有大学生志愿者,开了一个夏令营,父亲给我也报了名。来到熟悉的乡小学,土瓦房的长床,围着墙而放置,一间房能住下十几个学生,在热闹的铺床后,我和一两个之前的同学,聊着往事,快步来到教室。当到教室门口,我故意放缓了脚步,落在后面,找了个旁边是空座的位置坐了下来。因为我父亲早已经热切的告诉我,林晏也会来夏令营,他可是我在乡小学的死党之一,我最好的朋友,我的童年大多都是和他一起度过。在年轻的老师自我介绍前,林晏踩着话头,来到了教室,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坐在了我的旁边。这时,我记起了,我搬家去镇上头晚上,林晏来我家找我玩,我母亲对他打趣说道,林晏,你以后可就了一个小伙伴了,你可不要忘了小波。那时的林晏,咬着洁白的牙,就像他的皮肤一样,一点不像乡下的孩子。他目光坚定的嗯了一声。然后顽皮的笑了笑,凑近我,小声道,你可要常回来看我哟,不然我就会忘了你。这是四年,我第一次回来。悲哀的是,新的环境,新的伙伴,往往会让一个人忘记旧日的玩伴,然后在成人后用余生去祭奠和怀念。
林晏,长高了一头,他走路,包括后来他坐在我旁边,看老师时,总是微微仰着头。我用余光瞟向他,他一脸的冷漠。一直到这节课结束,他没打招呼,我也没打招呼。就像隔着一扇把手缠满荆棘的大铁门,我在这边,他在那边,我们没有勇气去打开那扇铁门,我们不怕刺痛,我们怕的是,刺痛过后,大门那边和四年前截然不同的陌生的我们。那节课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林晏,后来听林晏的亲戚,我的同学,那是一个拥有这个年龄不该有的雄健身形,像是我在体育频道nba,正值巅峰时期的奥尼尔一样。他大嗓门道,林晏,退出了夏令营,去市里度假了。
在土坝子上和志愿者老师做活动时,我总会时不时望向河对岸,那三栋平砖房,和一栋两层老式砖房,那是我以前上学的地方。以前,学校是分开的,三年级以下,都是在河对岸上课。现在,那里荒废了,青草已比腰齐。
我上二年级时,可以说是孩子王,有多调皮,给你说一个小故事。有一次,班里选举班干部,由于那时我们还小,就由老师来提名。不过我们那个方脸长发的班主任,会询问同学的意见,从班长,选到学习委员,下面都很安静,没有异议。但老师让我当纪律委员时,全班像大热天烧开水,沸腾非常,七嘴八舌的说道,柳子上课闹得最凶,讲话最多,怎么能当纪律委员。长发班主任,咂咂嘴,轻声细气的生气道,你以后再闹,可是要吃板子的。班主任老王可能忘了上节课刚打了我的手板,这会儿手掌还是红的呢。就这样,我向老王费尽嘴皮子求了很久的纪律委员职位,准备以公谋私,就这样胎死腹中。我和林晏总爱摆小话,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从老师上课讲到老师下课,课间去疯玩,到了上课又开始讲。常常有个老老师,气的大骂,我爸和他爸,他爸是校长,我爸是老师。说我俩确实起到了带头作用,不过是调皮捣蛋的带头。可是每次考试,我两成绩都是,一个第一,一个第二。
要说童年的美味,那得是那一次。我家的乡街道在对岸,有一条淹了那位牛同学的小河,河虽小,桥墩更矮,一到夏天,洪水一来,准淹了石墩。过不了河,街道上的同学都会去吃食堂,而此时,老王,这个总是留着长发的中年男人,会把我叫到他家,就是一栋水泥房,有着四角小洞栏杆的二楼,他家在一上楼梯的旁边。他只有一个小儿子,和我们一起吃饭。那是我吃的最美味的一顿饭,我成年后来到大城市的饭馆吃饭,都没能够让我用余生去回味。我把连吃了两碗,本来仍意犹未尽,可是在老师面前还是中规中矩的,看着已经见底的葱色大菜瓷碗,不敢再去添饭。我还记得,老师总是用那熟悉温暖的笑容,笑着度对我说,不够再去盛。那顿饭老师,只做了一个五花腊肉炒土豆片,用的大片红辣椒瓣,端上桌,香气直往我的五脏六腑里窜。那一盘炒土豆片,可能就是童年吧,我匆匆忙忙吃完,意犹未尽,却无法再尝。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