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东赋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
北宋的孱弱似乎与梅很是匹配。诗人林逋的七律《山园小梅》一经问世,惊艳四座。这位冠以“梅妻鹤子”的居士将对梅的嗜爱推上顶峰,压尽千古无诗才。对此,我意兴阑珊,只有两百年前那卓绝曼妙的青纱在眼前款款浮现。
两百多年前,那个开启盛世王朝的君主还不曾为梅所倾倒。大唐荣耀,震慑四海。内有贤相,外有名将,一派昌繁之景。彼时,我是驿外断桥边的一株红梅,寂寞开无主。她还养在闽粤莆田江东村,父亲江仲逊是个满腹经纶的秀才,同时也是位悬壶济世的郎中。她聪颖灵秀,能诗能文,通乐器,善歌舞;娇俏美丽,气质不凡;淡妆雅服,姿态明秀。他沉浸在宠妃卒亡的愁云里,难得排遣。
高力士把她带进宫中,侍候君王。虽是淡妆轻扫,仍难掩她如花容颜,霎时就掳获君主的心,玄宗对她疼爱有加,专宠其一人。 她纤丽秀雅的风格令玄宗由衷敬佩,为之倾倒。恬静娴雅、端庄明秀的她,从小就喜爱淡雅的梅花,玄宗皇帝因此封她为“梅妃”,并在她居住的宫中,种植了各式各样的梅树,每当梅花盛开,便与梅妃流连花下,赏花赋诗,其乐融融。
但是她来了,她明明已为人妻,且是君王的儿媳。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使六宫粉黛无颜色。她们的第一次较量以诗兴起。“撇却巫山下楚云,南宫一夜玉楼春。 冰肌月貌谁能似,锦绣江天半为君。”她满怀酸涩,心生妒意。暗讽她毁纲常,凭不洁之身承蒙恩宠。“美艳何曾减却春,梅花雪里减清真。 总教借得春风草,不与凡花斗色新。”她争锋相对,毫不避讳。直言她人老珠黄,清瘦干瘪。未料,君王宠溺的赞许却投向新宠。她满脸落寞,还需强颜欢笑。她不愿相信君王的心已然偏向那个巧笑倩兮,明眸皓齿的丫头。以色侍人,色衰爱弛。必不得长久。她的君王是如此贤明,怎能被狐媚。可惜,她终究是错了。
流光容易把人抛。她被贬居上阳东宫,悠悠十载韶华,寂寞泪阑干。她曾期待,君王的心中还有她的一丝影迹。她也试图挽回等闲的变故,却在频频受挫中碧海青天夜夜心。她拟班婕妤,歌团扇。她学陈阿娇,长门赋。《楼东赋》 换不来君王侧目,《一斛珠》只赢得星点眷顾。
“柳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绡。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却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雨落不回天,水覆再难收。曾经的伉俪情深,只留一人在回忆里祭奠。百般踌躇,步于楼东,也是枉然。
安禄山叛变,满城风雨。那日,我见她安然静坐轩窗前。肩若削成,身着缟素。岑寂许久的上阳宫被整个王朝的动荡波及,迎来久违的喧闹。长安城陷,战火肆意蔓延。当厮杀声辗转皇城各隅,她孑然一身四处游荡。宫条戒令已然崩坍。无人可以阻拦她的脚步,她从未这般酣畅淋漓地在这宫墙里呼吸,却是,她和这宫殿都被抛弃了,等着命运既定的安排。所有人都奔于逃命,但是此刻死亡对她反倒是安息。她伫立梅林,款款向我走近,我屏着呼吸,凝视着她淡然清绝的眼眸。她斜斜地依偎着我,颤颤怯怯地伸出手贴上我。无人理解我是怎样深刻感知着她寂静的喜悲。直到一股温热的流体渗入我的肌理,她的体温被冷风侵蚀…我无法恸哭,只有颤动着的枝叶,在风中呜咽。
玄宗自蜀归长安后,求得梅妃画像,并满怀伤痛亲题七绝一首。后来在温泉池畔梅树下发现梅妃尸体,胁下有刀痕,玄宗以妃礼改葬。
——忆昔娇妃在紫宸,铅华不御得天真。霜绡虽似当时态,争奈娇波不顾人。
我不知,暮鼓晨钟里,颓唐的君王会以何般心境悼念那个曾如白月光流转、凝成心头血的女子。后人都尊她“梅精”,她也确是魂归九天,精魄游离乾坤。再多的缱绻已搁浅旧梦,她终究无法释怀,也难以置换出满腔幽怨。
我至今犹记,她清冷面庞上眼角溢出的最后一滴泪,是怎样被火花映红,在月夜发出幽冥的光,被呼啸的风销减,滚烫地砸在我的叶尖。
文/16木材殷铭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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