旿日读《苏东坡传》，读到一个有意思的小故事:有一次苏东坡在从凤翔回京师的路上，侍从之中有一人突然中邪，把衣裳一件件脱下，直至脱个精光。大家给他穿，可怎么也穿不上。于是有人说，这个士兵一定是触怒了华山山神才中的邪。但更邪门的在后头。苏东坡听后，不置可否径直走到山神庙中，向众山神说了这么一大段话:
某昔之去无祈，今之回无祷，特以道出祠下，不敢不谒而已。(怎么听这话，有那么一股子怨气呢？)随行一兵狂发遇祟。而居人曰:“神之怒也。″未知果然否。(这是在质疑神的力量吗？)此一小人，如虮虱尔，何足以烦神之威灵哉？纵此人有隐恶则不可知。不然，以其懈怠上人礼，或盗服御饮食等，小罪尔，何足责也，当置之度外。(他就一小人物，一辈子也没啥出息，山神大人大量，为啥跟他置气呢？)窃谓岳镇之重，所隶甚广，其间强有力富贵者，盖有公为奸慝，绅不敢于彼其威灵，而乃加怒于一卒，无乃不可乎？(大奸大恶你不管，专与小人物过不去，山神你做事可不地道。)某小官，一人病则一事阙，愿恕亡，可乎？非某愚直，谅神不闻此言。(得了山神，他一小人物，他若个三两短，这个家过不去去了，请你原谅了他的愚蠢无知吧！)
怎么看，这都不像一篇祷词，完全没有表示对山神的丝丝敬意。与神讲道理，质疑山神的不公，在常人看来，这已经是对山神的大不敬，更何况还要山神放那人一马，你当山神是你的小弟吗，哪来那么大面子？这其间，当然免不了有飞沙走石的异相出现，但东坡居士毫不畏惧，逆风而行，当有人求人回庙求饶时，苏东坡说:“我命由天帝掌握。”不久，风也弱下来，那兵的疯病也好了。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在那个普遍受教育程度较低的年代，大多数人对神祗还是怀有敬畏之心的。我们不知道苏东坡是不是一个唯物主义者，但他的思维确乎超出那个时代。
子不语怪力乱神。说到古代，我们往会想到愚昧、野蛮等词汇，但在那时代永不缺乏智者与勇者，他们也许相信有神的存在，但却从不迷信神权威。比如唐代著名的战神李靖，也曾在华山山神庙写过一篇至今读起来叫人振人发聩的奇文。
“布衣李靖，不揆狂简，献疏西岳大王殿下。靖闻上清下浊，爱分天地之仪；昼明夜昏，乃著神人之道。又闻聪明正直，依人而行，至诚感神，位不虚矣。伏惟大王嵯峨擅德，肃爽凝威；为灵术制百神，配位名雄四岳；是以立像清庙，作镇金方。遐观历代哲王，莫不顺时禋祀。兴云致而，天实肯从；转率为祥，何有不赖？于乎靖也，一丈夫尔，何乃进不偶用，退不获安，呼吸着穷池之鱼，行止比失林之鸟，忧伤之心，不能亡已！社稷凌迟，宇宙倾覆，奸雄兢逐，郡县土崩。兹欲建义横行，云飞电扫，斩鲸鲵而清海岳，卷氛祲以辟山河。俾万姓昭苏，庶物昌运，即应天顺时之作也。若大宝不可以据望，思欲仗剑谒节，俟飞龙在天，捧忠义之心，倾身济世，吐肝胆子阶下，惟神降鉴。愿示进退之机，以决平生之用。有赛德之时，终陈击鼓。若三问不对，亦何神之有灵？靖当斩大王之头，焚其庙宇，建纵横之略，未为晚也。惟神裁之。”
也是倒霉催的，作为西岳之主，硬是被一介匹夫赤果果地威胁，怪不得东坡居士敢与山神争辩是非，原来有李战神威胁在前呀，看来苏学士虽非勇士，但浑身上下从不欠缺作为勇士的无畏气概。
嗯，这个别样的苏东坡，还是蛮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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