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刀的锋刃很不容易越过,因此智者说得救之道是困难的
—W.S.Maugham
06年的秋天,我因为工作调动来到了X城,几经周折,打听到了一位旧友-顾北
算起来,我们有七八年没见面了,上次印象还停留在学生时代校门口一起打发无聊时光的网吧。
我到X城的消息不胫而走,某日酒店接到一通匿名的来电。
到了也不说声?
在哪,我七点来接你,晚上下馆子
工体X酒店
好,等我电话
我不假思索的放下电话,虽然时隔多年,顾北的独具特色的男低音却成了辨识他最好的方式。我也懒得跟他客套了,安排好手上的工作,我便起身收拾。
习惯于提前5分钟赴约的我来说,在酒店大堂碰到却没能认出来确实颇为尴尬,直到电话响起的时候我才完全确定,印象中顾北高瘦,波浪式的大长发已经被推成了平地,臃肿不堪的针织衫包裹着素色的紧身裤。我拿着电话凑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顾北?
小子,人模狗样了啊!
见笑了。
包不错啊,我还以为你背着蛇皮口袋来的呢,住的也挺高档,发达了啊!
别取笑我了,还不是个跑腿的,晚上吃啥~
你定!
我不熟,你定吧!
你真会选地儿,住的旁边就是X城美食街,不过人挺多,你这包防盗吧,小心点。
不碍事,那咋走过去?
行!
相比其他形形色色的人,顾北是最率性的一个,学生时代喝酒打架那是常事,如果不是他老爹反复求着教导主任,我估计他都不能“活着”走出象牙塔。
我和顾北在美食街晃荡了一阵,找了家大排档坐下,店家热情的招呼后,上了酒,我主动挑起了话题:
这几年干什么去了?
倒买倒卖,糊口。
挺好自由人啊!生意做的怎么样?
呐,蛇皮口袋每天随身带着的家伙,卖点体力,赚点米钱
话不投机,便聊起了以前。
顾北,之前不是想做设计师吗?
忘了那茬
沉默......然后一杯杯的喝着刚上的酒
以我对他的了解来说,他今天的表现有点反常,但话匣子不是那么容易挑开
酒过三巡,顾北猛的站起身来道:
你一定得帮我,我没办法了。
先坐下来,坐下来说。。
顾北嗖的一下便瘫倒在椅子上,仿佛刚才说出那句话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到了这个年纪无非就是和钱过不去。我已经大概猜到了他的想法,便掏出了钱包。
这5000块你先应个急。
不是这事儿,这都好说。
所以你是准备告诉我呢?还是继续沉默?
你帮不了我。
顾北深褐色的眼睛发出淡淡的幽光,打破了X城夜晚宁静的氛围,这格格不入的画面刺破着喧闹的美食街,虽然是身处于闹市空气却好似凝结在一起。没有人愿意打破这沉默。正如多年前校门口分别的那一天,再见即是永别。
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烟,给顾北递了一根过去,他把烟叼在嘴里,我凑了上去给他点火。岁月真是一把杀猪刀,顾北俊朗的外表已经失去光泽,深陷的眼眶夹杂着厚厚的鱼尾纹,脸上的褶皱像一张废弃多年的破铜烂铁,久经风雨却是无人问津。
如果你当我是朋友,有什么事情就说出来!咋们一起想办法。
顾北猛抽了一口烟,挣扎的从内心枯槁的泥潭爬出道:
你见过X城的凌晨吗?表面上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汹涌。也许在那个点,你还在熟睡,可我已经被叫起来了,因为我每天都会被太阳的吵醒,不仅有我,我还有一大帮姑且可以算成朋友的人。每天晚上我们都会在一起,人会换,第二天他们其中有人就再也起不来了。
每天我都饥饿的猎食,不是我有意为之,而是我享受着猎食者的饥饿,我习惯在黑暗里洞悉着世界的一切,醉酒胡言乱语的酩酊大汉,分手爱的死去活来的恋人,事业不顺的烦恼痛苦职场人士。每一天就像一幕幕剧一样,不停的上演。只是演员换了,戏换了,灯光灭了。
说完他一口喝掉了瓶中剩下的酒。
他异常笃定,我则倒吸一口凉气,我熟悉的感受到这种压抑的忧愁,只言片语之间却撕扯开我看似坚硬的外壳,如同破洞的灌水气球,一泻而下。
拾荒者。是,就是我这几年的生活,你知道东边的大桥吗?是就是我每天住的地儿,我在第二个桥墩下,不过没有固定位置,得早点去,不然别人占住了,就得打架,前两年我还能动动力气,现在没办法了。今天这身我也是凑了很久才从找到的,之前就知道你来了,可惜一直没找到合适机会来见你。
还记得经常帮我平事儿的老头吧,他走了。给我留了一大笔钱,不过我都还没去看过,只是觉得现在的生活挺好,不过冬天快到了,晚上就有点难熬了,有时候我也会回西边的家里待段时间,然后什么都不动就走掉了。
哦对了,你可是我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的老朋友,其他人见了我都躲的远远的,好像我的出现本能的在妨碍着他们的生活,可是我什么也没有做啊?想想也奇怪~
对于自诩看过世事百态的我来说,我脑袋里面竟然想不出任何一句劝慰他的话,反而他向我倾诉后,枯槁与愁云早已烟消云散,他描述着一段段他人世界的尘封往事,句句精辟却不廉价,好像在别人的世界里,他永远都是主角,而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永远都是旁观者。
我就这样一直听着顾北平铺的叙述,除了点头,喝酒,点烟,我几乎没有任何的话语可以打断他,我也不想打断他,相比于沉默的尴尬,我更希望听到他混杂沧桑与世事的男低音,期待着那些故事的片断能够窥探他内心的世界,然而我发现我面对却是一堵不透风的墙,所有交流都只是单向的。
最终顾北也没有告诉他到底需要什么帮助,或许他自己也不清楚,我们并没有深聊到很久,不到八点,他便动身离开,我也扫兴的回到酒店打发漫长的无聊时光。
后来我再也没有顾北的消息,我也因工作调动离开了X城,作为结尾我本想很时髦地说,顾北在某一天结束以后突然领悟,拿了老头的遗产做起了设计师,过上了优越的生活。那真是他想要的生活吗?如果衡量任何事情都把自己标准当成尺子,我不知道你还能够在这个世界得到怎么样的安慰。对于拥有这样一种庸俗思想的人来说,无力取悦选择离开实在是聪慧,那些依靠发票换来的美酒,相机,金表,跑车终将成为匮乏的东西,直至消亡,然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什么也无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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