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许多格格不入的人,再太平的世道也难令所有人满意。有的人会混入黑道,烧杀抢掠无所不为,有的人自甘堕落,庸碌一生。但,自古以来便有种人,他们栖居在与世隔绝的地方,过着神仙般惬意的生活。他们往往有着超越世俗的眼界,却从不屑于与污浊的世界同流合污。
他们的性行大相径庭,却被冠以同一个名号——隐士。
你可以轻易觅得一座僻远的山,一片幽深的林,但你很难找到一名隐士,尤其是常年隐居的山中客。
云深雾绕,浅风击拂,明朗的日光自狭雾中穿晰而入。老林间,嫩发的草叶都似在微微翕动。不远处的山头上,依稀有清越的鸟啼声传来。不乏有一株株数十上百岁的老树,呈数人合抱之势,无声地吞吐着云气。
北国的寒气不过令近些天的山林稍稍清寂了几分,本便人迹罕至的山谷依旧保持着数十年如一日的静谧。
这些天的奔波劳顿,让疲惫不浅地刻在了记忆与内心。因此,当他懵懂地穿过朦朦胧胧的云雾,行至这片世外桃源般的天地时,不免有些惊讶。任她此番意志再多坚定,平心而论,她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啊。
淙淙的河水盘曲而过,径自汇入不远处的山谷。细散的砂石、花色的砾块、莹润的鹅卵石错缀铺陈在河床上。溪边有几株野花,大都是她叫不上名儿的奇葩。
她索性循着溪水,朝着逐渐明朗开来的山谷走去。轻风带着雾气,凉爽的气息不由得令人心情舒畅。脱下布履,草地的触感轻轻痒痒,试探着将玉足涉入清澈的溪水,阳光下的浅流碎开了一片片光影,闪烁着亮亮的光华。
鹅卵石滑腻的表面高低不齐,水流慢乎乎地淌,她也乐悠悠地趟着走。从小通悉水性的她总算是放下了种种顾虑。于她而言,遇见这样一条恬静的小溪便如同邂逅了一位知音好友,个中乐趣自然了然于心。
随着步伐不断深入,视野也逐渐开阔了起来。
水已经可以没到小腿了!她一手拎着布履兀自走着,一路上都少有个歇脚的地界,更遑论洗脚呢。哪儿像现在,不时有小鱼小虾穿梭而过。
咦,远处那块岩石旁边……是鹿吗?
她可从来没有和大型动物接触过,从小,这些动物于她而言都是图鉴里呆板的知识。因此,强烈的好奇心远远胜过了她的恐惧——再说了,鹿……应该是种比较温驯的动物吧?
一想到这里,她又靠近了几步,那头鹿并没有发现她。
忽然,她猛地发现,在鹿的身旁,有一头体型略小的动物卧在草地上。身上有棕、白、黑三色花纹的柔软皮毛……这这这、这不是紫婆婆描述的老虎吗?那不应该是张牙舞爪的百兽之王吗?
她有些害怕,虽然不知道它为什么没有去攻击那只鹿,可那毕竟是一只老虎啊!活生生的一头野兽!
鹿没有理会这个站在水中的不速之客,俯下头吸了吸鼻子,啜饮起清冽的……
鹿是种很有灵性的动物,具体哪里灵由方士说了算。但它灵敏的味觉和嗅觉可是如假包换。它刚“品尝了”了一口溪水,味道似乎相当“丰富”,恶心得它一边鸣叫一边跺脚,动静不小。
身为始作俑者的她,正歪着头注视着鹿反常的行为,眼中写着大大的疑惑。
这时,沉寂许久的老虎猛地一动!她一时间以为是错觉,然而不过几次呼吸的工夫,身躯庞大的老虎便已扑到了她近前。
啊……我、我、我要死了?这、这、这、这……好恐怖啊!!
恐惧压倒了一切理智,她会像紫婆婆说的那样,被啊呜一口分成两半,被连渣都不剩地活活吞下……腿脚冰冷麻木,动弹不得半分,血液都要凝固了,连本能的反应都做不出来。
只见老虎纵身一跃,足有她小半个身子大的虎头直直对着她,吓得她瞪大了双眼。虎头上的每一条斑纹都清晰可见。
“妖怪。”“老虎”发出了不小的声音。她此时神经紧绷,一听得声响受惊不轻,忙是紧闭上眼。
妖怪?这才是妖怪吧!她想起了爹爹的教诲,无论面对什么,都要冷静。她深吸了口气,奋力一掌,向硕大的虎头击去。
嘭!……嗵!
虎头应声飞出,落在了不远处的水中……
“你怎么可以在水里下毒。”“老虎”的声音再度传来,她睁开了一道睑缝,视线却被一只大大的虎掌挡住。
“就算是妖怪,心思也不能这么坏啊,”虎掌上一根毛茸茸的手指在她脸上点啊点、点啊点,“而且,而且还把山大王的头打掉了,知不知道这么一副完整的皮毛有多难得?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的脸庞露出来,表情呆呆的。”
少女的脸颊被点得很痒,她一下子傻眼了,老虎还可以口吐人言的吗?到底谁是妖怪啊?!等等,这是个人!
“老虎”不无惋惜地褪下了厚厚的虎皮,转身去捡落在水中的虎头。直到这时她才略微缓过些神来。
“好哇,你居然敢扮老虎吓我!还骂我是妖怪!”女孩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道。
男孩眨了眨眼,道:“不是妖怪?那是什么妖精?力气这么大,不会是野猪精吧?”
“什么野猪精!我有名字的!”“哦,好的猪妖。”“我叫朱……”“嘻,果然是猪。”“……”
朱墨瑶眼泪都快出来了,她刚说出姓的时候便察觉到了不对,这家伙这么接得这么气人!而且还扮成那么吓人的大老虎,还一脸无辜的样子!
“老实交代,为什么下毒?万一大角有什么三长两短怎么办?”男孩把虎皮虎头放在岸上,回过头来认真地说。
“我没有下……”朱墨瑶正欲狡辩,忽然想到,自己个把月没有洗过的脚……大角应该便是那只鹿罢。
“对不起!可是……”她当机立断道了歉,但旋即她便有些忍无可忍地道,“你能先把衣服穿上吗?”
嗯,脱下虎皮的某人上半身是赤裸的,下身也是仅仅用简单的麻布做了遮挡,而且他本人似乎并未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从这个角度上说,这孩子还真像个小野人。
男孩摸了摸鼻子,道:“才不要。”
“羞不羞啊你!”“又没人看我,有什么羞的。”“不要脸!”“你一头猪妖管这么多干嘛。”
朱墨瑶面红耳赤,气不打一处来:“好没教养的小泼皮!”
“你这么说不太好,”男孩认真地道,“我师父会生气的。”
朱墨瑶觉得自己迟早被这家伙气疯,不禁哑然失笑:“你还有师父?只当你是老虎养大的呢。”
男孩沉默了片刻,道:“你这样说,我娘听了也是要不高兴的。你这猪妖好讨人厌。”
“你总是要管师父、娘乐不乐意!我要说你不是,你却说些无用的话来,说自己如何如何便是了,管它作甚。”女孩伶牙俐齿,负气着叽叽喳喳说了好些话来。
“你说的好些我总也不明白,我要去问我师父。”男孩挠了挠头,喃喃道。
“傻子!”朱墨瑶噗嗤一笑,这家伙不怼她的时候倒也没多么讨厌。
“我还要告诉师父,山里来了只好凶的猪妖,就知道欺负我……”男孩自言自语道,转身去拿披上了虎皮。
“别跑!”朱墨瑶气急败坏地道,刚觉得这家伙好些了,转眼又开始疯言疯语。
“大角,我去找师父替咱俩报仇。”男孩拍了拍鹿的背,后者义愤填膺似地哀鸣了一声。
“猪妖,有种你别跑,”男孩吐了吐舌头,“我师父可厉害了!”说罢纵身向山中跑去。
“我为什么要跑?你真当我追不上你?”朱墨瑶暗自腹诽,他那什么师父肯定没爹爹厉害,爹可是世上最厉害的人!她三步并作两步,穿上步履,按紫婆婆教的法门步子放轻,足尖凝气,飞燕一般疾掠而去。
不过数息之间,男孩发觉“猪妖”距自己不过咫尺之遥。
“好莽撞,难怪是野猪。”男孩熟悉山中地形,猿猴般地窜上窜下,若不是朱墨瑶身形敏捷远超常人,早便被男孩绕糊涂了。当然,男孩的打算似乎不止如此……
刚翻过一截断木,男孩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朱墨瑶心头一紧,猛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哎呦!”只觉得脚下一空,身下的草地纷纷陷落,身形一个不稳,她便陷入了陷阱之中。坑里的石头磕得她臀部和手心生疼,痛感让她心下一阵委屈。
巧便巧在,坑里有一根麻绳,另一头缚在坑外的大石头上。她登时明白了,这应该是个拖时间的小陷阱。
男孩走到坑边,一本正经地说:“好笨的妖怪,连草坑都躲不开。”
“喂,”朱墨瑶也学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调皮地笑了笑,道,“闭上眼睛,给你看个好东西。”
嗯,让他闭眼他还真的闭了……
只觉得脸颊上有痒痒的感触,什么东西顷刻覆了上来,待他反应过来,一股韧劲传来,还带着叮当叮当的声响。女孩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傻子,你输啦!”男孩依旧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可不是么?现下的男孩被一条乌纱紧紧缚住,活像一只黑色的大粽子,脑袋上乌纱的首端还悬着一颗铃铛。而朱墨瑶则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实在是太解气啦!
她忍不住朝着男孩的屁股踹了一脚,嗔道:“叫你吓我!叫你欺负人!”
“我输了……”男孩呆呆地垂着脑袋,沮丧地道。
他哪里知道,朱墨瑶打小就习武,轻功、柔劲都有底子。何况她还耍赖地让他闭眼否则哪里有如此轻易得手的道理。
这条乌纱的柔韧性相当高,上面系的铃铛清脆悦耳的音色也印证了这是件不一般的兵器。对手呢莫说是现在被捆成粽子的男孩,就是换成一个手执钢刀的成年男性,也不一定是她的对手呢。
“走,大粽子,带我去找你师父!”朱墨瑶欣悦地道。
“哦,我不叫大粽子,我叫贺……”“河马?嘻,你是河马精啊?”“我……”
贺清辰心里说不出来的郁闷,被师父揍都没这么难受!他居然莫名其妙地输给了“一头野猪精”,还被叫成河马精!山里怎么就进了这么只妖怪啊。
但是师父说过,输了就得认,不能耍赖。所以他现在没有半点别的心思,一定是自己不行,才会输给这个狡猾的妖怪。嗯,师父会收拾它的,以后加倍努力便是了。
反观朱墨瑶,近乎是要欢呼雀跃起来了。虽说有些胜之不武,但是解恨呐。方才的气恼全都烟消云散,受的惊吓也抛之脑后,满满的成就感一时间胜过了一切。
“少废话,开路!”朱墨瑶把缠在贺清辰眼睛上的乌纱拨开,调皮地摆了摆身子,神气十足地指挥着。
腿脚未被束缚,贺清辰默默地在前开路,他没告诉朱墨瑶,山上大大小小的陷阱少说有上百处,而他早已对此习以为常。这还都得拜他那位爱发呆的师父所赐。
阳光参差不齐地落着,小小的世界于是愈发感到温暖。
如果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这个无须过多解释的一刻。
在这个平凡而欢乐的瞬间。世上也在上演着大大小小的悲喜。
在云深不知处。
——————嗯,亲爱的读者们稍微注意一下,前八章的标题有一定的联系哦。
聪明的你们一定发现了——这第二章怎么和第一章怎么没什么联系啊?!(小渡你是不是投错文了?!)
诶,别急,之后会解释哒!就像小渡这个名字本身,也是因为一个人,一些往事来的。
不慌,慢慢来,我会努力更新的~
鸣谢以上读者的支持与鼓励!
2020年2月1日
杨小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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