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敌人感动

华中10-1外交宽厚

让敌人感动

庄王在问鼎中原、平定内乱之后，遇到工程师气质的孙叔敖，任用他当令尹，实施一系列现代化的措施-- 开垦荒地，挖掘河道，降低水旱灾冲击和后遗症，灌溉将近百万亩农田。

短短几年工夫，楚国变得更强大了，粮食收成暴增，经济繁荣，文化灿烂。这是空前的成就啊，不仅拥有千里的土地，也发展出可以跟中原媲美的社会、科技和文化。

国力鼎盛

华北（中原）用「蛮荒、蛮夷」之类的词汇形容华中，这误会大了。你瞧，这人口密集、昂首阔步的景象，哪像是蛮荒之地！「车毂击，民肩摩，市路相排突，号曰朝衣鲜而暮衣敝。」（车辆接踵，路人摩肩，在城市里大小道路纵横交错，号称早上刚刚穿起新衣服，晚上就嫌磨旧了。）

那庄王当然不把周天子放在眼里，更不把他放送的压力当成压力啦，对外拓展的脚步越来越积极。

三小国争夺战

庄王被称为「仁义之君」，可不是浪得虚名。他主张以德服人，跟大国齐、秦保持友好，尽量避免冲突。限缩军事行动的目标，锁定「中原（河南）三小国」郑、陈、宋，他们夹在晋（山西）楚（湖北）当中，目前是晋国的附庸（后援），只要能争取过来，组成联合阵线，晋国就落单了。

夹在晋楚之间的三小国郑、陈、宋

 庄王9到17年之间，跟晋国拉锯八年，进行「三小国争夺战」。弱国无外交，三小国卡在晋楚的夹缝里，没有自己的声音，只能当墙头草，哪边强盛就倒向哪边。（「居大国之间，而从于强令。」）

（1）让陈复国

这样拖延下去总不是办法，庄王在16年并吞陈国，划成楚国的一个县份。群臣和南方的属国一片道贺声，只有楚大夫申叔时扳着脸保持沉默，庄王没有装傻忽略过去，他直接问：「我替陈国主持正义，除掉杀死国君的凶手夏征舒，难道做错了吗？」

申叔时问：「某人牵牛踩踏邻居的庄稼，邻居可以没收那头牛以示惩罚吗？」庄王回答，破坏庄稼很超过，但抢牛会轻罪重罚、破坏比例原则。申叔时说，并吞陈国就是「蹊田夺牛」。庄王立刻清醒过来：「有道理，我马上退还这头牛！」

蹊田夺牛，表示轻罪重罚

 陈国复国了，从中央政府到百姓都非常感激；某些中原小国发现楚人重视仁义，自动跑来归附。孔子读到这件历史，叹口气称赞庄王真英明啊，「认为信用比利益更重要，宁可放弃一个千乘国。」

「贤哉楚王！轻千乘之国，而重一言之信。」

这正是庄王的一贯作风。他在战场取得胜利之后，不仅恢复陈国（复陈），也保存郑国（存郑），最后又撤除包围、跟宋国谈和（和宋），让各国能维持尊严和秩序。

（2）保存郑国

在长达八年的拉锯战当中，庄王除了跟陈国作战之外，也几乎年年率领部队去攻击郑国。

最后那次（17年）声势浩大，盟主晋国不敢搭救。楚军攻破郑国郊外的关卡（郊关），把都城荥阳层层围住。十几天之后东北角一段城墙崩陷了，城里响起一片哀嚎声，百姓担心部队会进城搞破坏啊。庄王立马撤退十几里，想证明自己是个君子。

郑襄公身为乐观主义者，竟然误判状况，以为「楚军退后」代表强大的晋国救兵压过来了！他下令赶工修复城墙，拼命防守下去。楚军发现郑国拒绝投降，就再一次包围荥阳城，三个多月之后爬云梯登上城墙，再跳下地面打开城门。庄王严令部队要维持秩序，禁止杀害百姓或掠夺财物。

郑襄公没辄了，亲自去迎接楚军，装扮是「肉袒牵羊」-- 打赤膊表示投降，牵着一头羊表示慰劳部队。他痛哭流涕地跪着道歉，强调郑国诚心诚意地归降，希望能当个附庸。

楚庄王感动郑襄公肉袒牵羊，打赤膊迎接楚军表示投降

 「我没有伺候贵国，让大王动怒，长途跋涉来到这里，我犯下大错了！现在大王吩咐什么，我就做什么，绝对不敢再违抗。即使要遣送到长江以南，去遥远的海滨垦荒，或者要当个仆人，或者要拔除郑国，通通唯命是从。

但是大王会不会顾念过去的交情，赐下恩惠，让敝国继续存在，当个忠心的附庸呢？这不是我敢奢望的，只不过是一个遥远的心愿罢了。现在斗胆向大王报告，求大王裁决。」

「孤不夭，不能事君，使君怀怒以及敝邑，孤之罪也，敢不唯命是听？其俘诸江南，以实海滨，亦唯命；其翦以赐诸侯，使臣妾之，亦唯命。若惠顾前好，徼福于厉、宣、桓、武，不泯其社稷，使改事君，夷于九县，君之惠也，孤之愿也，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君实图之。」

庄王赶紧回答：「您没有派大臣当代表，竟然亲自来跟我们沟通，我这才有机会见到您哪。您是应该尊敬的人，为什么要这样委屈自己呢？」

「君之不令臣交易为言，是以使寡人得见君之玉面，而微至乎此。」

请郑国大臣子良担任人质吧，庄王亲自打旗号，指挥楚军退后30里，接下来才签订盟约。

敬天畏人

将军子重很不以为然：「部队从郢都奔波几千里，这段漫长的征途多么辛苦，牺牲了几位大夫、几百个战士和庶务人员。现在付出代价赢得胜利，却平白无故地放弃郑国，岂不是辜负了卖命的部属？」

「自郢至此，士大夫亦久劳矣。今得国舍之，何如？」

「南郢之与郑相去数千里，诸大夫死者数人，厮役扈养死者数百人，今君胜郑而不有，无乃失民臣之力乎？」

庄王考虑争霸天下的全局战略，认为「郑国领导人肯向对手低头，绝对能得到百姓的信任，这种领导者哪能小看！」（「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庸可几乎！」）发动攻击会触怒上帝，掉进灾难。面对君子要争取他的认同，不要争取土地（「要其人而不要其土」）。

跟附庸双赢

庄王的判断是正确的。那年（17年）夏天晋楚决战，郑国遵守盟约，掉头倒向楚国，帮助他们获得全胜。（「郑反助楚，大败晋军于河上。」）

楚国发展到这里，开国的始祖鬻熊可以微笑了。「叛而伐之，服而舍之，德刑成矣。」温和跟严厉相辅相成-- 哪国来攻击或叛乱，就坚定地去讨伐；如果接受公平的游戏规则，就付出尊重和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