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过去有着非常丰富的可能》和《不过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已》两篇阅读笔记都是以杨讷先生的《世界征服者---成吉思汗及其子孙》一书作为思索底本。如果审视蒙元帝国史的话，这一股在公元13世纪从中亚草原骤然生出并席卷四方的疾风带给我们的疑惑，要比它本身塑造的事实要多很多。
蒙元帝国是一个草草创建的帝国，历经祖孙三代，用了几十年的时间里，就完成了一个幅员辽阔、横贯欧亚的帝国版图。从成吉思汗开始，到他的孙辈，不夸张的讲，“征战”几乎没有停顿过。其中成吉思汗的戎马生涯之长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历史上亚历山大大帝十七岁从戎，三十四岁去世，战斗了十七年；拿破仑二十二岁起参加战斗，四十六岁被流放到圣爱伦岛，打了二十四年仗；成吉思汗大约战斗了四十年，是前两人之和。
来自中亚草原上的蒙古部落对世界的征服从成吉思汗开始，经他的子辈、孙辈，如果从军事角度来看，能保持如此之长时间的持续战争，蒙元帝国却愈来愈强大，反倒没有被长时间的战争所拖垮。仅此一点，就值得反复琢磨一下。在那辽阔的草原深处到底发生了什么呢？而蒙元帝国从骤然建立到迅疾崩坍又发生了什么？当然，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疑惑就是：蒙元帝国为何如此热衷于征伐。要知道，对于一个根基不是那么完备的帝国而言，一次征伐的失败所带来的不仅仅是损兵折将，更可能会将这个草原帝国连根拔起。这场耗时漫长的征伐发端于广袤的中亚草原，却保持了持续奋进的姿态。这些在阅读历史之余的疑问，到现在都无法得到全部回答。
如果将蒙古帝国的历史缩小到元史来看则更加值得玩味，从中国的历史来看，面对来自北方的压力不是中原宋朝独有的，更准确的说法是，中国历史中来自北方的压力在宋朝时达到了顶峰。忽必烈对南宋的征服过程，是在由西向东的大迂回中完成跨越南北的征服。在这一点上，我们大概能体会到蒙古帝国对于中原腹地的认识绝非是草莽之辈。若我们将目光再次投向草原，我们真的能说我们熟悉草原和草原上发生的故事吗？事实上，草原远远不是想象中连绵不断的一张绿毯从脚下一直铺到天际边，草原还包括崇山峻岭、河流、沙漠、荒野和戈壁，草原也包括阴晴不定的清晨和夜晚，风雪交加的春天和秋天，以及杳无人烟的绝境与生路。草原和草原的生活绝不是用想象就可以完成理解的内容。草原和草原上的人们，他们创造了何样的生活与文明呢？在读杨讷先生著述的同时，我想这些问题不妨也顺带着想一下。
说到“文明”这个词汇，我想提及一本英国学者菲利普·费尔南多-阿梅斯托著述的书----《文明、文化、野心，以及人与自然的伟大博弈》。在这部趣味盎然的文明史著述中，阿梅斯托换了一个角度来观察世界，我们已知的文明故事是人与自然的互动完成谱写的。在此书的第一卷第四章中就讨论了欧亚大草原，如果对比一下同纬度的北美大草原的话，我们会发现这两片同样广袤的草原，各自发展出来文明史是多么的不同。阿梅斯托在《文明》一书中不是按照一个个时代或是一个个社会来写的，而是按照一个个环境来写。在他的笔下，“文明”这个词语不再只是大规模文化的代名词，更不是精英立场上卓越境界的同义词。同样，它也不是人类进步故事的高潮，也不是某一集体自我改进的某个进程。阿梅斯托所阐述的“文明”重心将落在人------这一物种与自然界的关系上。在那本书中我们将会看到，“文明”在森林、沼泽、冰原、沙漠、山地、草原、河谷等等不同环境中呈现出来的多元化与多样性。甚至我们会看到在一些看似隔绝的严酷环境中，“文明”也依然有它独有的内容。
我们惯常将古老的“四大文明”一起放置在人类文明故事的起点处。但事实上，文明的冲动其实到处都有。凡是人类能栖息的环境，几乎都受到了人类为自身便利而改造环境的欲望的影响。如果我们根据已有的观察再次回望和想象古老的“四大文明”兴勃的轴心时代，在那个相对遥远的时刻，“文明”可能并不仅限于那四个地区，只是相对来说，古老的“四大文明”所塑造的起源故事从规模上来看更加宏伟一些而已。
假定文明曾有历史开端的话，有那么一个诞生时刻，我们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但文明的诞生不会只局限在少数几个地方。事实上，在时过境迁之后，古老的“四大文明”留下的文明痕迹只是比其他地区同时产生的文明规模多一些和大一些而已。但不能就此认定，人类的故事就只有古老的“四大文明”就可以全部概括。让人遗憾的是，我们能知道的实在不多。但却不能就这样停止我们对于“太初有道”那一时刻的持续想象。
阿梅斯托在《文明、文化、野心，以及人与自然的伟大博弈》一书的序言中说到：“世上已经没有所谓尽人皆知的事，我们每个人都会对他人的无知感到不可思议”。我们所有人都是踩着前人趟出来的路走到了如今的所在位置。阿梅斯托在《文明》一书中讲述的故事不同于其他讲述“文明”的著述，正是这种与众不同，才显得阿梅斯托的想象和叙述像极了文明诞生之初的某个时刻。同样的历史，在不同角度的观察中，会让我们得到另一种看法和认识。这一点上，贾雷德·戴蒙德在《枪炮、病菌和钢铁》中也做了同样的努力。
阿梅斯托将他的视线投向了大片不广为人知的疆土上发生的文明，他颇具实验性地将文明划分为9大环境类型、17种生存实境，将人类放回最初面对自然挑战的情境中，探索文明的可能性：不同环境中的人们如何因地制宜与自然博弈，如何改造环境、适应环境或遭环境反噬？文明如何在各自的环境中丰富多样，又如何在交流中发展、消亡或融合？在文明拼图中我们看见文明兴衰背后的深层逻辑可能就是：起于心念，囿于环境，终于多元。而这正是《文明--文化、野心，以及人与自然的伟大博弈》一书希望抵达的发现。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菲利普·费尔南多-阿梅斯托在《文明》一书中提出的问题并不比他所阐述的要少。在不同的环境之中，我们认为的“文明”与“文明”本身不是那么得严丝合缝。讲述文明是什么要比论证什么是文明更为复杂一些。阿梅斯托在书中也留下了这样的感概：
古代废墟令我感动，因为我当它们是文明经历不敌自然的战斗后所留下的伤痕。但是我也对原野的智慧充满尊重甚至敬畏。人类加诸自然的创伤也同样令我不忍。
的确，我们现在所拥有的文明，从既成事实上来看，都是我们的宏伟想象在逆境之后大获全胜的结果。但不管是大胜还是惨败，都是我们走到如今的必经之路，无一例外。
=====================================================
每一次阅读都会迈向辽阔！《短书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