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去新街口办事，经过淮海路苏宁广场前的十字路口，远远就望见一位皓首老人在骄阳下卖花，从他身旁走过时，我心生不忍，就又折回来。九月份的南京依旧令人感到燠溽难耐，老人穿着蓝布上衣，风格朴素古旧却很干净，背对着太阳蜷得小小的，将阴影投在身前的花篮上。花篮上方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白兰花，微带水珠，嫩生生的，十分可爱。我买了两支，继续赶路。
白兰花是用一根细细的铁丝穿起来的
白兰花纤细小巧，质如白玉，香气浓久却不浊腻，古人赞其“百步清香透玉肌”，时下正值花季，而江南素有种花卖花的习俗。想起汪曾祺老先生在其散文中曾忆：“苏州姑娘串街卖花时，会娇声叫卖：‘栀子花！白兰花！’白兰花花朵半开，娇娇嫩嫩，如象牙白色，香气文静……”而今，虽未见娇柔女子，却于闹市与之相逢，我亦怡然。睡前将其置于梳妆台上，依旧余香未尽，暗香盈室。谁曾想，这柔弱无骨的白兰花夜间竟愈加吐露芬芳，其香明朗坦荡，焯焯烈烈，使我失眠了。
在这个有白兰花香的夜晚，我想起了约拿单，我以为他是旧约中最具白兰气质的一位君子。
图片来源见水印
约拿单是扫罗王的儿子，自幼随父出征，一生戎马倥偬，智勇过人。《撒母耳记上》十四章记载了约拿单的赫然战绩，相比之下其父扫罗却是灰头土脸。扫罗被膏之后的第一战攻打亚扪人大获全胜，彼时跟随他的“以色列人有三十万，犹大人有三万”（撒上11：8），而违命献祭之后，撒母耳离开他去往基比亚，其余的军兵也作鸟兽散，只有六百人跟随他（撒上13：15），他坐在米矶仑的石榴树下，面对敌军非利士人，显得颇为踌躇。此时非利士人的军营与以色列人的驻地隔河相望，一在密抹，一在迦巴；可数日之前，非利士人在迦巴，正处于父子二人的包围圈中，可惜扫罗一着不慎，以色列人天时地利尽失。但约拿单不愧为一位有魄力的王子，他的表现力挽了以色列人的颓局。这位王子有少年人特有的机敏果敢，只带一个拿他兵器的侍从，就敢向敌营进发。二人要涉水而上，越过隘口，方可到达非利士的防营。峡谷险峻，峭壁如削。约拿单必须沿着峭壁攀岩，才能出其不意地到达敌军那里。他们二人孤军深入，并非只有蛮力，撒上14：6约拿单对同伴说：“或者耶和华为我们施展能力，因为耶和华使人得胜，不在乎人多人少。”他与他日后的挚友大卫一样，自少年时，即有倚靠耶和华的智慧。他十分谨慎地来寻求自己的方向，将非利士人看见他们接近时的反应，当作是从耶和华而来的证据。果然，非利士人看见这两个希伯来少年时，态度十分轻蔑，戏笑他们是从山间洞穴里爬出来的野蛮人（撒上14：11），让他们爬到峭壁顶上到自己这里来。约拿单得到凭据之后，攀上峭壁，并且攻击守军，杀死二十个人，非利士的防兵和掠兵恐惧战兢，地也震动更加增了约拿单这次意外攻击所造成的恐慌，非利士人互相用刀击杀，大大惶乱，那日，耶和华使以色列人得胜，约拿单确有神助！（撒上14：15、23）
屈原：“纫秋兰以为佩”——《离骚》
约拿单的灵性清明，与其父扫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最初，扫罗私意献祭可能是战前人心惶惶，军民草木皆兵，甚至四散奔逃时的一种无奈之举，但他僭越了祭司的职分，所以撒母耳预告他的王位不得长久，他胸中的懊恼、沮丧、愤恨，可想而知；伟大的先知撒母耳离开了他，他枯坐在米矶仑的石榴树下，立以利的后人亚希亚为祭司，来寻求他所需的指引。当约拿单使非利士军众溃散乱窜之际，扫罗指示他的新顾问亚希亚将耶和华的约柜再运到战场上（撒上14：18），希图能够得着清楚的神谕和帮助，他显然完全忘记了之前那次失败的约柜事件（撒上4：3）。他的心也并不安静，非利士营区的喧嚷声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索性不再等候神谕，带领士兵来到战场（撒上14：19-20）。扫罗就是这样，曾在应该攻击的时候坐等引导，现在需要倾听忠告时，却又发动攻击。而后，扫罗想要亡羊补牢，赢得耶和华的恩宠，就令百姓发咒起誓“凡不等到晚上向敌人报完了仇吃什么的，必受咒诅”。（撒上14：24）这是多么轻率愚昧的作法！此时正是需要乘胜追击的时候，禁食却加重了百姓的疲乏，以至于他们在战胜之后饥不择食，连肉带血地吃了食物，犯了更大的罪。更不用说他之后因为贪心，没有灭尽亚玛力人，导致彻底见弃。扫罗的灵性糊涂，脚步踉踉跄跄，尽是满了人的私意和诡诈，显得十分愚拙可悲。
大卫的出现应当是一泓清泉，这位俊朗的牧羊少年，有美好的灵性在他里头，他以手抚琴，驱走扰乱扫罗的恶魔。正如《传道书》四章十三节所说的：“贫穷而有智慧的少年人胜过年老不肯纳谏的愚昧王。”少年大卫击杀巨人歌利亚之后，一战成名，被元帅押尼珥引荐到扫罗面前，“大卫对扫罗说完了话，约拿单的心与大卫的心深相契合。约拿单爱大卫，如同爱自己的性命。”（撒上18：1）自此，开始了约拿单与大卫真挚感人的君子之交。
伦勃朗《大卫与约拿单》图片发自花瓣
约拿单为人胸怀坦荡，他真诚而开朗，就像白兰花虽不张扬其姿容，却安静热烈地绽放馨香，绝不扭扭捏捏，遮遮掩掩。他爱大卫如同爱自己的性命，就与他结盟。（撒上18：3）他将自己的外袍、战衣、刀、弓、腰带都给了大卫，这不是出于迎合新朋友的欢心而一时兴起（更何况他本就不必讨好谁），而是他真的赏识大卫，承认大卫的价值。正如解经家丁道尔所说：“在我们的政治世界中，权势角色如此重要，一个王子心甘情愿地放弃王座，却去拥戴一位品格与敬虔的信仰都受崇敬的朋友，人家会怎么想呢？这是个非比寻常的题目，可能还是独一无二的呢！约拿单当时代的人，尤其是他的父亲会怎么想呢？”他的父亲扫罗会怎样想呢？从撒上20：30-31即可知道答案。扫罗难以理喻约拿单对于大卫的真挚感情，特别是因为大卫是约拿单王储身份最大的威胁，他直言：“耶西的儿子若在世间活着，你和你的国位必站立不住。”约拿单不清楚吗？他心明如镜。他与大卫立约时，他说：“你要照耶和华的慈爱恩待我。不但我活着的时候免我死亡，就是我死后，耶和华从地上剪除你仇敌的时候，你也永不可向我家绝了恩惠。”（撒上20：14-15）他知道父王被弃，而大卫则是天选之子，得道之人；这是耶和华的旨意，所以他不贪慕、不仇恨、不嫉妒，他尊重与大卫所立的神圣盟约，甘心委身甚至牺牲自己。
弗里德里克•雷斯顿《约拿单给大卫的信号》
诚如孔子所言：“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约拿单虽不眷恋权势，但他的义不是伯夷叔齐的义，他的“义”是敬畏耶和华，遵行祂的旨意；他的“信”是信守盟约，永不废坏。他是与大卫惺惺相惜的挚友，是谦退顺从神旨的英雄，是勇敢的战士，是他父亲忠诚骄傲的儿子。他们父子二人同日战死疆场，大卫长歌当哭：
“英雄何竟在阵上扑倒！
约拿单何竟在山上被杀！
我兄约拿单哪，我为你悲伤！
我甚喜悦你，
你向我发的爱情奇妙非常，
过于妇女的爱情。
英雄何竟扑倒！
战具何竟灭没！”（撒下1：25-27）
大卫经历过父母的离弃（诗27：10），妻子的冷淡背弃和疏离（撒上25：44），他平生在妇女身上所经历的爱，远不能与那推动约拿单的爱相比。约拿单无私、率直、善良，不期回报，毫无保留地支持，鼓励，保护他，这样的爱远胜过妇女的爱情。当大卫扫除扫罗家的残余势力时，亦诚守盟约，保护约拿单的遗孤米非波设，予他王子般的待遇（撒下9：7-8），足见二人的金兰之谊。
白兰花的花语是“纯洁真挚的爱”，我以为，这样的赞誉，约拿单是当之无愧的。
作者：宋美云
金陵协和神学院本科生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