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5月下旬,我奉命前往非洲,在联合国驻西撒哈拉全民公投特派团担任军事观察员。在荒芜的沙漠中,我和各国同事为那片贫瘠土地上的人静享和平努力工作。
西撒哈拉沙漠位于非洲西北角,西面滨临大西洋,北与摩洛哥接壤,东北与阿尔及利亚相连,然后从东向南与毛里塔尼亚相邻,面积约26万多平方公里,总人口约38万人。
早在公元7世纪,阿拉伯人进入西撒哈拉地区。15世纪中叶,葡萄牙人入侵。从19世纪开始,西班牙人开始入侵西撒哈拉,后来将西撒哈拉改设为西属撒哈拉省。1973年5月,在阿尔及利亚的支持下,当地组织“萨基亚哈姆拉和里奥德奥罗人民解放阵线”(简称“波利萨里奥阵线”或“西撒人阵”)宣布成立,开始通过武装斗争实现西撒哈拉的独立。1976年,西班牙被赶走。此后,摩洛哥、阿尔及利亚和毛里塔尼亚开始了争夺该地区的斗争。一番激烈的战争后,只剩“波利萨里奥阵线”与摩洛哥继续斗争。1991年,“波利萨里奥阵线”和摩洛哥分别与联合国签订停战协定,商定通过全民投票决定西撒哈拉地区的归属问题。同年,联合国驻西撒哈拉全民公投特派团成立并在该地区监督停火。现在,“波利萨里奥阵线”统治着该地区东部大约三分之一地区,其余大部分地区均为摩洛哥所有。我先后在波方与摩方工作,期间经历了很多,现在想来依然历历在目。
顺利通过考试关
联合国西撒特派团经过20多年的发展,建立起了一套相当完善的工作机制和流程,被视为所有联合国维和特派团中的样板。每名来工作的军事观察员都要经历严格的考核选拔和工作培训考核。我在司令部所在地阿尤恩(西撒地区首府)报到期间,先后进行了驾驶和英语考试。尤其是沙漠驾驶考试,此前无半点经验,再加上巡逻车较重,稍不留神就容易在沙地中陷车或熄火。听说不少观察员就是因为驾驶考试不合格被退回国。记得考我驾驶的是一位来自伊拉克的考官,说英语带着浓重的阿拉伯语口音。我刚到阿尤恩报到第三天考驾驶,一方面倒时差使得大脑反应慢;另一方面还不熟悉口音不纯的英语,交流起来有点困难。因此,在考车前,每天只要有空,我就站在阿尤恩街头看阿拉伯文的交通标志,观察来往车辆,总结这里独特的交通规则。考试中,当那个伊拉克考官要求我右拐时,我及时发现路口的停止标志而没有“中招”。后来我又通过了沙漠驾驶、联合国维和知识、安全防护、英语能力考试等。通过司令部的考试后,我被分配到沙漠中的观察员队。接着是六周的训练,然后要通过巡逻队长资格考试。只有通过这项考试,才能算是合格的军事观察员了。考试需要记忆的内容很多,从纽约联合国维和部至西撒特派团,再到观察员队;涉及组织架构、人员配属、任务机制、协议内容以及工作流程等方方面面。考试中,既有现场讲解,又有实际动手操作演示,尤其是标雷、急救、迷路、紧急撤运等都有严格程序。对于一个非英语背景的人来说,准备起来还真有点困难。当我一次性通过考试后,几个外国队友兴奋地称赞,中国人聪明、勤奋、负责任、值得信赖。那时我深深的明白在那种环境下,我代表着中国人。
下队第一晚的枪声
我首先被派到波方一侧提法里提的一个观察员队。下队那天,一大早,我从阿尤恩搭乘一架安-26小型客机出发。透过小小的窗口,我看到下面高高低低的沙丘,有的地方风吹过带起一阵黄沙,有的地方却是一片黑色。有黑黑的顶上齐平的光秃秃石头山,大约有三四百米高。由于周围平坦,偶尔见到的这些山便成了这里的“高山”。经过近一个小时的充满噪音的飞行,我们来到北方的司马拉队,而这里还不是我的目的地。我们改乘老旧的米-8直升机,两摇三晃地上了天后,才明白刚才安-26上的噪音根本不算什么。尽管每人给发一个耳罩保护耳朵,但依然很吵。那天天气很好,天空晴朗得感觉从没有见过那么蓝的天,阳光很刺眼。米-8直升机飞的很低,偶尔能看到地面的矮树和骆驼。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让我想起台湾作家三毛的小说中描写的情景。下队的第一个晚上,一整天兴奋,我躺在床上很长时间不能入睡。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两声清脆的响声又把我惊醒。我第一反应是枪声,立刻紧张起来。赶紧翻身下床,拉开柜门,揪出装护照、急救药和现金的背包,就等队里的集合钟一敲响,然后立刻冲出去。我在黑暗的简易板房搭成的宿舍里等了一会,左右隔壁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们都在安静地睡着,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可以清晰听到他们的鼾声。这时我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搂着背包睡了一夜。第二天听队友说,负责我们营区守卫的“西撒人阵“士兵巡逻时,发现有一辆车朝我们院子开来,便立刻开枪示警,后来了解是另一个方向上的巡逻队。他们过来时没有提前通知这边的人。以后还有几回不同原因的开枪,但都没有造成伤亡。第一天晚上的枪声让我明白这里的每杆枪里都有子弹,可以随时击发。
后来马里局势恶化,特派团司令部通报马里的恐怖分子策划绑架西撒哈拉的军事观察员,要求我们暂停到毛里塔尼亚边境巡逻。其实我们的营地距离毛里塔尼亚边境15公里,离马里很近,即使不去那个方向巡逻,这份危险也是现实存在的。为安全起见,“西撒人阵”的警卫力量增加到15人。尽管夜里还会有枪声,但逐渐也习惯了,而那个装着重要东西的背包始终放在我的枕边。按照特派团的规定,如果紧急撤离,只能带这样一个小包。
无处不在的危险
在西撒哈拉执行任务,双方停战,整体安全形势稳定,看似没有危险,但实际上危险处处存在,比如:地雷、毒蛇、蝎子、其他说不上名字的毒虫以及身体疾病。沙漠中的医疗条件非常有限,我们除了自己带的医疗急救包外,队里也仅备着一些简单的急救药品和用具。在我下队不久,另外一个队来自克罗地亚的一名观察员胸部疼痛一段时间,开始咳嗽出血,后来到司令部的孟加拉医疗队治疗,结果始终检查不出原因,只好休假回国复查,才确定是肺癌,提前结束了任务。没过多久,跟他同国的观察员说他去世了。身处异国他乡,特别要关注自己的健康状况,一点点的小问题都可能引起严重后果。有一天,一大早联络官慌慌张张地跑来求助。随后一帮人抬着一个10来岁的小男孩跑进我们营院。在联络官的大致翻译下,孩子的母亲介绍了孩子受伤的经过。原来,小孩在他家的帐篷附近玩时,发现一个生锈的小铁球,好奇地捡起来玩,结果一下爆炸了。村里的小医院为他进行了简单的止血处理,过来向我们观察员队求助,希望能用直升机转运到阿尔及利亚的廷杜夫进一步治疗。我们迅速向司令部报告,并联系好直升机送走了。而作为观察员的工作才刚刚开始,我们通过小孩家人送来的几块爆炸留下的铁片,判断是战争遗留的未爆物,属于一个子母弹的其中一个未爆炸的子弹。然后,对发现未爆物的地方进行标记,设警告牌,更新危险区资料库,继而报告司令部,请求防雷部门到现场检查那个区域。这种未爆物的情况,后来还碰到过几次,比如在巡逻路上发现有骆驼腿被炸伤,这就是很重要的线索,需要向当地人了解情况,并对发现地区进行标记。
永远的好兄弟
后来,我轮换到南方的奥萨德队,在那里认识了海德。他是来自巴基斯坦的陆军中校。中等个,皮肤黝黑,上嘴唇蓄着浓密的胡子,说起话来一口浓重的巴基斯坦方言的英语。他非常热心助人,工作中又很专业,大家选举他当了队长。海德对队里一切都很熟悉,每条巡逻路线不用导航都可以完成巡逻。特别是由于他也是伊斯兰教徒,可以讲一点阿拉伯语。每次检查当地的摩洛哥军营时,都可以与摩方军人了解很多情况,关系非常融洽。海德对工作极其敬业。每个巡逻队出去执行任务,包括4个人,两台车。分别是巡逻队长、导航、一车司机和二车司机,各司其职,配合完成好一次巡逻。有一次我和他一起巡逻,他是巡逻队长,我是一车司机。我们经过一个地方时,他忽然想起不远的另外一个地方,摩洛哥军人不久前修建了一个违规建筑,他发现后及时指出并要求摩方尽快拆除。这次他临时想去突击检查,我立刻反对,理由是我们每次的巡逻路线都是司令部批准的,不能私自改变路线。他向我解释虽然这段路没有在巡逻路线里,但是他向当地人了解过,这一段地方没有发现过地雷,而且沿路还有几个帐篷,我们会尽量沿当地人的车辙走。我提议停下车四人商议决定。大家经过讨论,被他说服了。
那次回来,海德写巡逻报告时,自然加上了补充巡逻的那个地方的内容,另外还建议司令部修改那条巡逻路线。不久,司令部派人来核查并同意了那条线路。军事观察员任务就是维护规则,海德在这点上很称职。共同工作了4个月后,海德结束任务回国。没过三周,和他同来一地的一个巴基斯坦观察员说,海德回国后在一次执行任务中遭遇恐怖分子的路边炸弹身亡。
教老外打太极拳
打太极拳一直是我锻炼身体的主要方法,这个习惯保持了很多年,在沙漠中也没有放松。在沙漠中练拳尤其自由,不用像生活在城市,还得刻意找个安静的地方。我每天一早一晚都会在营区附近的空地练上几遍。本以为不用担心被人干扰,其实有几个队友时不时远远地注视着。刚开始,他们可能有碍于大家还不太熟悉,只是偶尔闲聊中提到想和我学太极拳。渐渐地为了显示真心想学,特意在我面前比划了几个动作,证明已经注意我很长时间。一个菲律宾的文职技术人员还一直称我“太极大师”,一口一个师傅地叫着。我想那就带着大家一起玩吧。于是,我从网上下载了太极拳教学的英文资料,每天带着练起来。可能是文化理解差异,或者是身体协调性不行,刚开始教几个动作,费了很好长时间。光解释明白还不行,再纠正动作,然后再强化记忆。每次练下来,我深深懂得了那些在国外教授太极拳人的不易。不过,这几个外国人学习的确认真。两个月后,他们基本可以连贯完成“二十四式简化太极拳”。开始研究起一招一式的攻防含义来,反复询问我如何运用。我给他们耐心讲解后,他们笑着说:“别看联合国观察员没有枪,我们会中国功夫。”我们通过一起练拳,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平时巡逻中互相帮助,生活中也时时充满了笑声,冲淡了沙漠生活本来的那份寂寞。
用中医征服老外
我并非一名职业医生。只是多年前,由于机缘巧合认识了一位老中医,并深深为他的精湛医术所折服。我在好奇心的推动下断断续续跟着学起了中医。在沙漠中开车,路况很差,沟沟坎坎颠簸不停。在这种路况下,很多观察员不注意保护腰而患上了腰疼的毛病。有的疼的很厉害,已经是明显的腰椎间盘突出症。一个轮换到我们队的尼泊尔观察员向我述说了内心的苦衷,并有了提前结束任务的念头。我鼓励他坚持下来,因为在外国军队中,非常重视联合国执行任务经历,对以后的职业发展有很大帮助。我便开始用推拿和针灸的办法为他治病。经过一个多月的治疗,症状明显好转。我建议他开车中注意腰的保护,用矿泉水瓶做个靠垫顶在腰后。他照做了,并见到人就推荐这个方法。渐渐地,周围的人和其他观察员队的人也知道了我会中医,找我来看病的人多了起来。在沙漠里为他们治病,吃中药是根本没有条件的,而正是推拿和针灸非常简便易行,对于来看病的人不同程度起到了效果。
在观察员中,主要是治开车导致的腰疼。给当地人则更多治的是关节疼痛、胃疼、失眠等常见病。每次看到沙漠里太阳炙烤的烫脚的石子地上没鞋穿的孩子们,我内心就不由一阵难受。这里就像是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每次有人来请我看病,我都尽力帮助,并将自己急救包里不多的药品送给病人。后来,从他们为我冲好的滚烫的“摩洛哥茶”中,从他们黢黑的脸上绽放的笑容中,我看到了那份发自内心的感谢和对我无比的尊重。他们还时不时竖起大拇指,用法语杂着几个英语单词说:“中国人,真好。”他们本身是讲阿拉伯语和西班牙语,而这个几个词也许是为了让我听懂。我切实体会到了帮助人后带给自己内心的喜悦和满足,还有被人尊重的那种幸福感。
结束任务回国后,西撒哈拉已变得遥远,留给我的是无尽的怀念。我深深祝福那片土地上的人们幸福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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