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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下病患

上下病患

作者: 你我星河皆沧溟 | 来源:发表于2018-04-05 11:40 被阅读2次

文/郭兴聘

最近几天,我家楼下住进了一对老夫妇。

他们住5楼,我家在6楼。

就在刚才,我还在电梯里遇见了他们。那位老公公一副普通老年人打扮。但引人注目的是,五官端正、长相不俗;并且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偶然一望,他全身上下并没有一丝老年人的暮气,而是充满了一种源于生命本真的神奇力量。生气勃勃,容光焕发,精神状态绝佳。毫无疑问,他老人家是我见过最年轻、最具生命活力,充盈着生命阳光的“老年人”了。

“诶诶,你按错了!我们不是住5楼吗,你按6楼做什么?”老公公很大声的说话,分贝大得异常。

接着,他发现了我,看见我也在电梯里面。于是,他略带笑意地向我表示友好。我当即给他回复了一个更大更明显地善意的好感。

我发现他在向我表示之前,他身旁那位老婆婆有些着急地朝他“不很友好”地斜瞥了一眼。间隔数秒之后,见他依旧毫无反应,于是,便只好使出了一个女性常做的习惯性动作,用手肘拐了他一下。“你干什么?”他不知为何,有些莫名其妙。直到那老婆婆用嘴巴朝我这边努了两下,他才顿时觉察到了自己的“失态”(当然,这个所谓的失态其实也只是我们这些人的说法)。

现在,我才对这位老婆婆有所注意。她倒是一副同龄人该有的常态,一个极为平常稀松的老年人。或许是由于脸上较为黄黑的肤色和略显佝偻的身躯,她甚至比许多我所常见的老年人更具老态,再加之一张宽口、一对厚嘴唇,相貌平平,显得她与我眼前这位老公公极为不配,他们很不相称。

这已经是我第三次看见他们了。当我满怀着欣喜把这事儿告诉给我爷爷的时候,爷爷说他在此之前就已经从物业那里得到了消息——那对老夫妇是从农村来的。大概是因为那位老婆婆患有重病,她的女儿就把他们接到了自己家来,与他们相处生活。听说在这次来以前,他们一直死活不愿意,不愿意离开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农村。其中以老婆婆为甚,她的表现更为突出激烈。说完这个,爷爷便不再说了。

接着,过了许久,他只是缓缓地叹了一口气,说,“这下咱小区一单元5楼和6楼就全都是病患了,并且还很严重。”又停了许久,他才继续叹道,“唉,不管怎么着,她也比我好。至少还能走动。哪像我……”

爷爷说完,我看着他。我的眼睛里是一种孤寂的漠然,无可奈何。不由自主地,我也叹了一口气,不过是在心里。

我爷爷是二级残疾人。大约在5年之前,他身体便大不如前。在那些日子里,他身体急剧下降,没用多久,就成了如今这个样子。爷爷患上了血管萎缩,行动极为不便,近乎瘫痪。几经医治,皆无效果,没有一个法子。整个左本身浑然无力,不能提供一丁点儿力气,用他自己的话说“有不如无。不如不要,倒图个干净利索(无奈的我苦笑。这也只是他一时的气语,即使情有可原)。”

“没有办法,谁还没有个生老病死呢。”我一直在心里这么想,有时爷爷也会给我说类似的话。“但愿上天多给这个老人家,这些人一些时间吧。‘时光时光慢些吧’!”这是我的心愿,深藏在心底的心愿。一直以来,尤其是从我爷爷患病以来的愿望,心中惟愿。(即便我也知道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什么“天”,但这却是人世间的美好,美好的人世)

前几日,我爸和我妈突然要去外地出差。于是,服侍爷爷,照顾他生活起居这件事就全落到我身上了,我当然义不容辞。临行前,我爸妈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定一定……我知道,这还用他们说吗,我不是一直做着这件事吗?奇怪。哪怕如今只有我一人,我也无所畏惧——我会尽我所能照顾好爷爷,你放心吧。我跟我爸这么说。走之前,他再一次去看了爷爷,又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直到不得不走时方才不舍地离去。

“爷爷,要去洗手间吗?”“孩子,把我的腿给搭一下(翘二郎腿,左腿搭在右腿上)。”“孩子,拉我一下,我坐上去一点。”“爷爷,您要起身吗?”这四句话便是我和爷爷的日常用语,出现频率极高,实在不亚于我那好像还没有的口头禅了。而这,本就是爷爷的口头禅。其实,更多的时候都是他主动在讲,给我说。

这就是我和爷爷的日常生活,这占据了我们之间最多的时间。“有什么办法呢?”就像我爷爷常说的。“是啊。”我也无法否认,不能否认。谁否认事实,谁就昧了心。

很多次的突然,又是一天中午:刚吃饭时,爷爷哭了起来。说他浑身疼痛,自己又穿不上衣,吃不上饭。随即,他猛下结论——“死也不死!”我生性敏感,感情丰富的爷爷哭得更厉害了。我能有什么办法,只好扯了两张餐巾纸,把他挂在脸上的眼泪擦掉。“爷爷,我喂你吃。”“等一下,还很烫。”于是,我就再等等。“孩子,你先吃啊。”自从3年前,爷爷的右半身也受到影响变得不再有力和灵活以来,每日三餐都是我们在喂着。只一会儿的功夫,爷爷便停止了哭泣,开始有说有笑。他破涕为笑,我也笑了,发自内心深处愉悦地笑。爷爷虽然身体不好,但是食量惊人,能吃。这是我和爸妈很高兴、很欣慰同时又自然而然地有些吃惊和不解的地方。

下午,我照惯例,去外面药店给爷爷买活血止痛胶囊之类的药物。回来的路上,在小区门口的花园里遇到了不久前那位住在我家楼下的老爷爷。他说,他女儿和女婿为了养家(主要是为了帮他老伴治病,维持她的生命)每天没日没夜的加班,实在再无时间和精力来照顾娃他妈了。他夫妻俩一再表示内疚和自责。他告诉我——他老伴患的是晚期直肠癌,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肛肠几乎完全腐坏。经过两次大手术,身上仅还剩寸长的一结大肠可用。根本没有治疗的希望。现在也是靠着药物过日子,“过一天算一天”!说完,他便走了。得去公共卫生间看看他老伴,那位老婆婆。

我稍一思索,踌躇之后便回家了。

后来,老公公告诉我,(其实不用他老人家说,这件事情我已经有所耳闻。我也不知道自己以及告知者到底是何处得来的消息)老婆婆在公共卫生间遇到了一点事。

她老人家因为身患重病,情况特殊(开过刀,手术后在腹部缠上了一个简易装置,用于排泄),故而上厕所(更换包装袋等物品)的时间不免久了些。不知为何,那天上女厕的人数较平常为多,所以有些人便急了。其中以一个紧跟着老婆婆进入卫生间的打扮青春靓丽,走着书香淑女路线的年轻女孩为最。她肯定也看见了老婆婆的情况,但不一会儿,便不耐烦起来。没等几秒,便“重拳出击”——狠狠地击打老婆婆所在的那扇门,更说道,“老不死的,你快一点。老娘看着就烦,可别把厕所给弄脏弄臭了。”老婆婆听了,什么也没说,只得加快了速度。待到她出来时,她看见的只是那个年轻女孩冷漠的仇视和鄙夷的嫌弃。那一刻,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是终究没有。此时,目睹了这一情形的另一个装扮简朴素雅的年轻女孩望着匆匆跑进厕所的那人(只听铛铛两声,如今只能是厕所门)也难免有些不满和遗憾,接着说道,“老婆婆,您没事吧。我搀着您出去。”紧接着,从里面传来一句,“哟!活雷锋呢!你就不怕她诈你吗?傻X!”那女孩好像没听见,还是义无反顾地把老婆婆给扶到了门口。她们前脚到,那个女孩后脚就来了。早已愤懑得进而发怒的老公公在向那个女孩表示感谢之后,方才对后面那女孩用十分郑重(前)而又苦寒(后)的语调说道,“她以前不是这样。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都有个生老病死。(我以为这当中包含着人类群体面对所谓“宿命”的哲思)”那个女孩自然不屑一顾,“农村来的大土鳖,居然还敢教育我?!”老公公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姗姗。接着另一个女孩道别离去。“如今,这‘大学生’咋还不如一个‘打工妹’啊!真是比我们农村人还没素质!”全程一言不发的老婆婆,最后感慨了这么一句。

老公公给我讲的这个故事使我印象深刻。这令我想起了在爷爷身上曾经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的记忆,比这更严重,而且还不止一次,为数不少。我只希望以后这样的事情能够少一些。

一天,我在家中阳台上,听到了几句断断续续的喊叫和哀嚎。我仔细一听,这其中似乎还穿插着老公公那使人入耳不忘的声音。“哎哟!好痛,不想我老了居然得了这样的病。还不如死了算了,没有痛苦,什么也不知道。”这应该就是老婆婆在说话了。接着,一段很长的时间内,我的耳际一直有这些声音在徘徊,挥散不开。“你去死嘛,你死了我还轻松快活些!”当然,老公公绝对是在开玩笑。果不然,“你就那么想我死吗?”我站了一会儿,在阳台上静立了几分钟。

晚上,我和爷爷同睡,以便更好地照料他。就在这个时候,我爷爷也间歇性地发作起来。(偶尔他也会莫名其妙地犯脾气,发牢骚)我虽然见得多了,但是仍不免有些难过和担心。我得尽我全力去照顾他,就像小时候他带我一样。不知怎的,爷爷竟也掐着点地哀嚎起几句,渐渐浅浅地抽泣。

第二天中午,我们刚吃了饭。爷爷睡了。突然,我听见门铃响了。我急忙跑去开门,一路上,我还纳闷儿呢,都这会儿了,是谁啊?直到他出现在我眼前,哦,原来是老公公。“是您啊,有什么事吗?”我有些意外,是惊喜。“也没什么事。我能进来坐坐吗?”他说这句话时有些颤颤巍巍,带着微弱的请求。“当然可以啦。您快请进,是我的错!”我不假思索道。他环视了一周,坐到沙发上时,说了这样一句,“真不相信咱们是住在同一个小区呢!”我简单真诚地笑了笑。原来,老公公把昨晚爷爷发出的一系列声响给听了个八九不离十(有猜测)。后来,他便和我主动地聊起天来,内容主要是关于“我俩,我们共同的话题(问题)”。“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希望他们能够多活一些日子,多享受一下美好生活。哦,我说错了。你这个爷爷当然是会长寿的。(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口误)”老公公说道。“是啊。也只能这样了。多给他们一些时间,这是我们共同的心愿。”我望着睡着的爷爷说,目光坚定,毫不迟疑,绝不含糊。随即我看向老公公,他亦是如此。

不曾想,谁曾想,接连几天爷爷都是如此。每逢晚上十一二点,他都会哀嚎、哭泣,各种不良情绪(有关生活、人生),消极言论(关于生命)接踵而来、重谈老调,一如既往,没完没了。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我只能好生劝慰抚恤,大概跟小时候爷爷哄我吃饭、睡觉时一般。我只好承受,慢慢忍受。

可是,任何事物都是有所谓极限一说的。不能避免,无法逃脱。就这样,在第四个夜晚,我也生气了,有些暴躁甚而疯狂。(原因连我自己都不知晓,就如同爆发的火山说来就来。如今细想,大抵与段首那句话相关)“别哭了!哭,哭有什么用!大晚上的,别人听见了像什么样子!”我近乎发狂地咆哮而出,把尚在嚎叫和哭泣的爷爷给怔愣了。接着,他来得更起劲了。他不时望向我,知道我又在嫌他是个甩不掉的包袱,“没用了就任人欺负”。我很郁闷,非常狂躁。我开始充耳不闻。渐渐地,许久许久,爷爷的声音小了下来。此时我居然听见楼下也有人在吵,声音很大。这只能是那对老夫妇了,不必过分多说。“你怎么不去死啊?还少个祸害!”“好,我马上去死。一了百了,不知道痛。”我浑浑噩噩地想着,在隐隐约约之中。我睡着了。

后来,缓缓地,一切趋于安定平和。我有些悔恨,爷爷也不再时而如何。我和爷爷,我们过着属于祖孙俩共同的生活,日常生活,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我想唯一不同的是,我和爷爷都更加懂得对方的重要、不可或缺,便会更加珍惜。不仅我们如此,楼下的老公公和老婆婆似乎也回归到了平常,形如往常,跟我们一样。

一天,爷爷突然对我说,他想要去咱楼下那对老夫妇家串串门。我说,好啊。接着,我和爷爷出现在了老公公家门前。“是你们啊,快请坐。”老公公笑容满面,热情洋溢。我搀扶着爷爷进去了。我和爷爷不经意间自然随意地打望了两下。“咱们这儿不比你们那儿!”“穷人嘛,是挺寒酸的。”夫妇俩都有些不好意思,甚而自惭形秽。“没关系。大妹子,咱们都是一样的人。”爷爷对老婆婆说。

接下来几个小时的时间,基本上都是爷爷和老婆婆这对病友在说话。我和老公公啥都没有说,也根本插不上嘴。他们相互聊着自己的病情,以及它所带来的改变。更多的是自己的过去,“光彩照人”(至少远比现在要好)的曾经。还有对未来的思索和展望。“我们这样保持着就很好。愿这个世界多点关心多点爱!”那一刻,他们毫无隐瞒,真真切切,说着自己内心深处最真挚的话。彼此相倾,便为天下。

“大哥啊!您不嫌弃的话,咱们打今儿起就是一家人了。”

“好啊,大妹子。我求之不得呢。”

我和老公公对望了一眼,我们笑了。

眼前的世界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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