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下午拥挤的车流人流回到家中,光照着阳台上洗过的衣服,房间安静的像在继续深沉的午睡,小哲晚上睡觉抱着的小棕熊,斜趴在枕边。我换掉衣服,挽起头发,开始每天的例行功课——准备晚餐。
边整理冰箱里的食材,边盘算这一餐要做到怎样的荤素搭配,不要和前一日重样,还要兼顾每个人的饮食偏好。切菜洗菜炒菜,伴随着轰隆作响的抽油烟机,在孩子们作业完成的时候,晚餐就在桌上了。日复一日,为食物花掉大量时间,一双手剥葱捣蒜,清洗翻炒,日渐粗糙,只是感慨,也无惧怕。这种照料家人的耐心坚持,并非生而有之,曾经过漫长的岁月打磨。
童年六岁到十岁的时光,母亲远在他乡,父亲因为工作和自己的事情,鲜有在家的日子,作为留守儿童的我,和曾祖母住在青瓦泥墙的老宅里,隔了两代抚养,我享受着充满了隔离感的爱。
那时对于食物,仅做果腹论,每天玩耍,乡野大自然间,百玩不厌,忙到完全顾不上吃饭,满身汗的跑回家,扒两口饭,月光星光下,继续玩官兵抓强盗,跳房子。曾祖母年事已高,将近八十岁,是个小脚老太太,满头银发。父亲是家中长孙,我是长曾孙,她对我宠溺有加,记忆里从未大声和我说过话,即使我像男孩子如此那般的淘气,她也从不言语,尽到她所能做的,让我三餐饱腹。
少女时代,母亲要求我和妹妹学习编织和做饭。拥有着强迫和完美倾向的母亲,3岁丧母,生命中最重要的照料者和保护者的丧失,她对于安全感有着超乎异常的掌控欲,对于缺乏教导和支持的成长历程,深恶痛绝,并以此缺失来加诸到子女身上。这就是生活对人的执迷愚痴的戏弄,一个人想要执着拥有的,或许会成为限制自己的,人在其中而不自知。如同母亲,她要加诸到我们身上的,不是我们真正需要的,而是她认为的缺失。
我还记得,母亲为了让我学习蒸馒头,让我站在她的身旁,看她揉面,面的软硬,如何加碱面,用什么样水温的水,她必是要求做到一丝不差。不但对于蒸馒头,其他各项也是如此要求。她追求速度和效率,加上她自己并无觉察的强势性控制,无意识状态下的絮絮叨叨讲解,会令站在她身边的我,并无被耐心温柔对待的感受,反倒是焦虑紧张,快快快的节奏,完全无停息的话语,没有丝毫弹性空间,间隔着如此多的联结障碍,是无法和母亲亲密的无助绝望,我从未体会到一丝做饭的快乐,甚至生起厌烦。带着不快乐做饭烧菜,味道那必是不美,不美也就无法产生成就感,价值感跌落到底谷的时候,厌恶做饭就是最终的产物。
而后恋爱走进婚姻,对于食物的体验转换,反差之大,令人猝不及防。婆婆烧的一手好菜,她的母上大人,健康慈爱,将近九十高龄时,才离她而去,年近五十岁的她,享受多半生的母亲爱护,包容勤勉。搭着这样的顺风车,在儿子没有出生的那些年,每日晚归,餐桌上一定有热的饭菜等待。小小房子里的暖亮灯光,每晚每晚的固定时刻,逐渐消融僵化的认知,对食物有了不同的感受。
待儿子出生后,母性本能显现,我开始尝试做一些自己喜欢的饭菜。会自然打电话向婆婆求教每一道菜的做法,婆婆从来耐心细致的告知每一道菜的具体操作,临了还会给我宽心,没有关系了,怎么做都可以的,你也可以自由发挥。
这样的鼓励下,我开始仔细琢磨和品尝,慢慢发现,青菜,小油菜,生菜,丝瓜,如果放入蚝油,会衬托出菜的清香和新鲜来,寡淡的草味得以消融。排骨用文火慢炖的,会比放在高压锅里闷熟的,多了烟火香气。茄子慢火油焖会完全没有涩味,香滑柔软。凉拌莲藕里面,醋和糖的比例要是一比一才不会酸涩,藕的香甜可以透出来。春天的韭菜和鸡蛋炒,格外香;夏天的苦瓜配上蒜头,放入糖和生抽,苦味尽除,只有清凉。豆角要用干煸的,加入一把花椒,青臭味和麻味中和。至于秋冬,土豆,椰菜花,白萝卜,红萝卜,南瓜,花生,或煮或炖或炒,每一样的口感不同,都代表着对食物的丰富感知。
待到去年的春节,母亲到家中,她在客厅看书,我们烧好满桌的菜,她坐桌前,只是举著,并无半句批评不是,我也沉默。这沉默有隐隐的挑衅吗?还是要证明我可以为自己的生活负责任,请她尊重和放手,给我想要的支持和理解。用事实给她看,暗暗希望母亲被触动。在她面前,我就是这样一个倔强的孩子。其实她也已不是当年的她,我也已不是当年的我。
若是能够让所爱的人,体会到你是爱他的,有很多事情可以为他做。满足对方对吃的需要,允许他们按照自己的需要选择食物,让食物成为互相关怀的媒介,食物带着温度,厨房是治愈人生的避难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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