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展

前天下午去何香凝美术馆看了一场设计展，恰逢周末，刚到的时候并没有人山人海之势。

我心下略一疑惑，原以为周末这种艺术展出一定人潮蜂拥，毕竟还是免门票的。但想一想，或许大部队正在赶来的路上呢，他们可能正穿过黑压压的人潮，挤上疾驰而来的地铁，或者赶上笨重臃肿的公交车，穿过行色匆匆的人群，“蹬蹬蹬蹬”如千军万马向这而来呢。这样一想，便就踏实多了，可我又担忧起来，倘若大军一到，我岂不是要面临人肉包子的威胁，心乱如麻，破坏了观展的兴致？我可不能遭受这等“不平待遇”，“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大概是最不可接受的，无论是谁。而我也是转了两趟地铁才来到何香凝美术馆。此行的目的，为了亲眼目睹专题设计展的真面目。 

我的心，立刻机警了起来，脚下也受了感应，灵活了起来。脑子里在想，我必须赶在十万大军的铁蹄压来前离开。

展出的主题，“亚热带未有的景象——北欧四国设计展”，初闻此名，心生倾慕。北欧，我比较向往的风格。

我是在踏进美术馆大门前正对着这个主题的，一下子，它就抓住了我的魂。仿佛有种冥冥的力量会牵引着我走，我于是抬起脚，顺便瞥见了入门右手边的一个小门，里面摆着几排椅子。落座着零零星星的几个人，顺着看去，前方有个屏幕，正在播着何香凝的生平历史。我没过去，而是先转身到展馆去了。

一楼的展馆静得可怕。除了细细簌簌的脚步声，游客们的窃窃耳语，再也听不出啥个意味来。素净简约的墙上挂着的是何香凝的作品，还有毛泽东给何香凝的亲笔信。何香凝的作品全都庄重地裱着，一如敬着一位伟大的艺术家一样。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伯和老妇伫立在何香凝的国画和诗词前，静静端详着，时不时交流着，或蹙眉凝思，而又展颜朗声笑，那姿势，大概就是触碰了他们精神深处的回忆，我看了看，踱着步来回看，心里忽然感到一种平静，我想把这一刻美好和难得的心境记录下来。我掏出塞在背后口袋的手机，打开相机，正准备逐一给何香凝的作品留下靓照，以此存为回忆时，却无意瞥见了旁边大厅里的何香凝的雕塑，那个铁铮铮刻着的雕塑。大厅里还有几个年轻人在举着手机自拍，我观察了下，她们对墙上的作品不屑一顾，而是在拍完后就兴奋地转移阵地了。我犹豫了下，不知怎地，默默地把手机又放了回去。

出了一楼展馆，顺势上了楼梯，二楼的展馆分列两边。我发现这布局有点意思，进了一个展馆，再进去或者出去又是另一个展馆，折回去绕着小楼梯又是一个展馆，颇有点水里洞天、柳暗花明的意思，又像是安排好的层层设惊喜的感觉，移步换景，一步一景。

这是大开眼界的展览了，专题展都设在这里。我先是被一个摆放着花瓶的展览吸引了，里面光线暗，背景墙都是黑色的。我仔细看了这个花瓶，它被一圈玻璃围了起来，那个花瓶放在一张桌子上，旁边立着只修长的人手，而桌子底下延展至玻璃圈内各个角落，都是碎了一地的花瓶的玻璃，这样子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经常失手打碎碗的情景，“啪啦”一声，碎了一地的玻璃，心里惨叫：又要挨打了！可我观察到了桌子上摆放好好的花瓶，没有丝毫碎裂的痕迹，它还是那样优雅地立在那里，仿佛碎了一地的玻璃都与它无关，甚是清高。我有点不解，抬头却看见几个人也在琢磨着这是什么玄机，没一会儿那几个人依次皱了皱眉，摇了摇头走开，他们的表现告诉了我：艺术真的是深奥啊！

我左瞧瞧，右瞧瞧，顿时觉得心里空空的，却又说不出的感觉，于是怯怯地走出去，可我面露春风，表情淡定，和前几位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时，却看见人高马大的工作人员拉了把椅子往展馆门内一坐，我终于舒了口气。谁都不会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对吧。

从阴暗的展馆里出来，人渐渐多了起来，我看到了众多的妙龄女生，打扮得或花里胡哨或清新靓丽，簇拥着，并行着，向四面八方的展馆而去，她们或与闺蜜携手一起在展品前大秀颜值，手机在手，蜜汁角度，多方位一下两下三下四下，直到心满意足开心离去，寻找下一个目标展品。我估计着，她们又要五下六下七下八下甚至删掉重来。有组团而来的女生们，她们特别善于利用走道上，空中楼阁的镂空的窗进行对拍，或者轮流摆好各种各样的姿势，潮流的，古典的，网红的，在对面的镜头开启时，作含苞待放之状，举纤纤手指，露娇羞笑意或八齿迎春，身子一侧，双瞳剪水，含情脉脉，仿若和镜头融为一体，制造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又见两个女生嬉笑着闪过我面前，我顺着望去，那边一个男士站着，怀里夹着相机，背带垂着，一脸宠溺的笑意看着奔逐的女生，我感到聒噪，不知矗立着的何香凝像是否也在灵魂里和我一样的想法。

当然有孩子，大人带着孩子也来观展，大概是奔了这新奇的主题而来的吧。孩子自然好奇，一面活泼地，瞪大眼睛看着奇形怪状的展品，一面刨根问底地问大人，这是什么呀，那是什么啊。大人支吾了一下，孩子就急了，扯着大人的衣襟，做一个求知欲很强的模样，大人忙弯下腰来，推了推快掉下的镜框，指着展品给孩子逐字逐句地解释，而眼睛盯着的是旁边的展品文字介绍栏，还是不是卡壳，我在心里笑开了花，却又觉得大人蛮有趣。孩子听得似懂非懂，嘟嘟嘴，一脸暖意。我默默想，等这个孩子以后也为人父时，带着他的孩子来此地看展，会是什么心境呢。

我溜达了几圈，人多起来实在不方便了，便想下楼去了。几个人正在我面前拍照，模特和摄影师已备好架势，我见势不对，只得匆匆地从她们面前低头闪过，幸好我腿脚够灵够快，否则必惨遭闪光灯的追杀。

下得楼来，见大门外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工作人员在指挥着，分批次进来。我瞧了瞧表，果然我一开始没猜错。可我又庆幸，分批次我是没有预料到的，我窃喜着，继续向旁边的小展厅走去。何香凝的生平历史仍在播着，之前零零星星坐着的观众不见了，又换了一批新的观众，但是人多了不少，可都一个个优雅地坐着，看得出神，没位的也都聚在后边，看着，听着，不动声色，不发噪声。我突然觉得，这里的宁静不可多得，比楼上展馆的种种清净得多了，于是心底感到一种愉悦。

渐渐地，有人移开座位，我低头见表，已经时候不早了。望了下窗外，天被擦得模糊了，昏沉下来，像一块即将拉开的黑色的幕布，行人匆匆，车水马龙的声音传来。我立刻想要告别，可是当我想往门外走的时候，我发现我的脚沉了下来，像固定着的桩木，瞬时千只蚂蚁在脚心里啮咬一样。我一惊，腿麻了！强忍了好一会儿，才渐渐觉得情况有所好转了，于是慢慢地走出了大门，就在那时，工作人员又放了一批人进来，我想，这是最后一批了，因为不久后将要闭馆了。

出来，呼吸了下空气，远处已经有亮灯了的，我走着，向地铁站走去，迎面穿梭来来往往的人群，我想要快点回家。

心里，已经默默给此次看展之行打上了三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