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想小说】
《剃头蔡》
林想
一条白毛巾从脖子左侧,往右侧,齐刷刷的往外一扫,将剃刀在袖子上扯开的摆布,用力的磨,然后再用一块旧的手帕,卷起来放在抽屉里。客人站起,对着镜子瞅瞅,双手摸了摸,转身从口袋里掏出两元钱,说到:“老蔡头,你这手艺可不如你儿子了啊。”
“老了,手抖得不行。”
“钱给你放桌上了。”
“行”老蔡头从里房里提了一壶水出来,打开洗头的那个桶(半圆形的水桶,老蔡头自己做的,固定在墙上,按着水笼,接块布做的水管),往里面掺热水。一边掺着盖了盖子,一边将地上的头发归置到角落。起身时,看了一眼窗外的天,是灰蒙蒙的,门前的那棵杏树,秃秃的,像是熬不过去了。
“六九了。”老蔡头说到。
“六九了,变天了。”剃头的客人坐在炉子旁边,双手拢着水壶。
“往年这个时候,没这么冷,今年格外的冷,这才六九,就烧了一吨的碳。”老蔡头打开炉盖,拣了块大的,扔了进去。
“前两天,孩子还说接我去平川住呢。”客人说到,递给老蔡头一根烟。老蔡头摆手不要,:“抽不了,前段时间动的手术。”转了话头,又坐下问到:“这两天不是路封了吗,说种田梁那一段下了冰溜子。好像上川口焦家的两个娃,都给折了。”
“三富的外甥么。那家人反正现在不好过了,听说人两个孩子还都是大学生。”说完这些话,起身要走。
“可惜了。”也跟着起身,出了院子,送到门口处,转身回了院子,刚要进门,又顿了一下,走到枣树下,用簸箕拿了些碳灰,进了门将炉中的火盖住,关了窗户,拿了钥匙锁了门,刚走到大门口,又折身进去,取了抽屉里的钱,将院子里的东西,用苫布盖了盖,才离开了院子。
老蔡头出门的时候,裹了件军大衣,适才天还灰蒙蒙的,这会又下起了雪,出了门沿着大马路走了些许,两旁的商店都关了门,有许多的,已经好久不经营了,广告灯掉了下来,有些被砸了玻璃,有些按了卷闸门,老蔡头的剃头铺子夹在中间,门是两扇漆黄色的旧门,牌子倒是新做的,之前叫老蔡剃头铺,这边又换了个时尚的名,叫尚乾理发沙龙。老蔡看了一眼,说了声:“这好好的村子,怎么就成这样了。”这时候孙家油料铺的老二,骑了摩托出来,遇见了老蔡头,便停了下来,打了声招呼,老蔡头没认出来这小伙子,匆忙的应了一声,接着往前走,又沿着一道沟下去,走了半里路,到了自家的门口,门口一棵老杏树,和院子里那棵一样,再往里面走,是两间砖瓦房,孙女阿芩端着淘米水出来了,见老蔡头回来,说:“爷爷,你回来了,饭马上好。”老蔡头不说话,进了房,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老伴照片,旁边还放着儿子的一张照片,他退回来,又拿了起来,看着儿子的照片,阿芩进来了,放下碗碟,走到老蔡头跟前,从手里慢慢接过了照片,放在原处。
“爷爷,吃饭吧。”阿芩今年十九岁,已经打工两年了,一周之前接到电话,父亲得了不治之症,去世了,在阿芩的印象中,父亲是个极规矩老实的人,随了爷爷的行当,没念过几年书,就做了剃头匠,村里人也管他叫剃头蔡了,母亲嫌他没出息,五年前跟了别人,父亲也不埋怨,也不理论,只是有一次,父亲喝完酒之后,一个人哭了。想到这里,眼泪花花的下来,她吃了一口,停了下来,又端起碗,又轻轻的放下。
“爷爷,后天我得回厂里去了。”
“不在这边过年了?”
“不知道”
“哦,票买好了么?”
阿芩点点头,伸手接过爷爷的空碗。老蔡头摆摆手,“快下雪了。”出了门,开始给牲口喂食,结束的时候,雪已经下的很凶了。老蔡头进了屋,拍了拍身上的雪,把一顶毡帽取了下来,放在桌子上,阿芩赶紧递过一杯热茶,喝了一口,说:“过两天走吧,我看这天气,一天两天不好走,有人说种田梁出了车祸,你等几天再去,也不耽误。”
阿芩刚接了朋友的电话,准备要和爷爷说这件事,见爷爷先说了,只好应允。又把爷爷拉到炕边,说:“爷,和你说个事。”老蔡头听见阿芩有事,便将茶杯放下。“爷爷,你看咱这村里,能走的都走了,剩不下几户人,要我说,咱这剃头的生意,就算了吧。以后我带你去城里。”老蔡头听完也不说话,只是起了身,说了句:“我看看驴草吃完没。”刚要走,阿芩喊了句:“爷爷。”老蔡头只好停下来,看了一眼阿芩,坐在椅子上,许久没说话,阿芩看着老蔡头,月色夹着雪花,扑在窗户上,从窗户缝里往进钻。
“你说这好好的手艺,怎么就活不下去?”老蔡头叹了口气,把头深深的低下去,好像在问阿芩,又好像在问自己。
“爷爷,我爸爸不在了,他不在了,你还守着他的摊子做什么?”阿芩哭着问。
“是啊,他不在了,你爸爸以前可是最喜欢我给他剃头了,后来他也学着剃头了,他剃的比爷爷好啊。可是这孩子怎么就。”老蔡头想起这些心里就难过,以前教儿子学剃头的点点滴滴,可是自从阿芩她妈走了之后,他老觉得对不起儿子,不应该让儿子学自己的手艺。但是老祖宗留下来的手艺,唉,想到这里,老蔡头觉得心口一阵发闷,一头栽倒在地。
第二天醒来,见阿芩坐在他身边,问阿芩自己怎么了。阿芩见他醒来,开心极了,不自觉的哭了起来,老蔡头安慰她。阿芩赶忙拿来了药,端了水,老蔡头喝了以后,就要起身。阿芩问他干什么去?老蔡头说:“剃头铺得开张了。”听见剃头铺,阿芩放下水杯,说:“爷爷,你好歹等身体稍微好一些再去,你瞧这外面的雪,那会有人剃头呢?”
“那好吧。”老蔡头嘴上说着,心里却急得很,等阿芩出去的工夫,偷偷的出来,裹了之前的军大衣,刚要出门,却被阿芩撞个正着,老蔡头支支吾吾的说着,阿芩见他的样子,有点不忍心。问了句:“爷爷,你是不去铺子里?”
“我就是去瞧瞧,下了雪,可别潮了。”
“好吧,”便跟着一块去了,以前她也喜欢跟着爷爷去过剃头铺,但后来去的次数少了,那间剃头铺本是二大爷留下来的一间房子,二大爷家搬走以后,房子空了下来。父亲接过爷爷的手艺,把剃头铺搬了过去,得了个好的地理位置,但毕竟是借的房子,父亲只是在里面给别人剃头,并不曾住过。两个人,沿着小路上了主马路,路上的雪没有人扫,踩在脚下咯吱咯吱,约莫过了二十来分钟,到了剃头铺门前,开了锁。简单收拾了一下,生了火,老蔡头烧了一壶水,自己拿出剔刀磨了磨。
阿芩坐在椅子上,突然说:“爷爷,你帮我理发吧。”老蔡头摸着剃刀的手,停了一下,然后开心的笑起来:“好,就帮你简单的修一下。以前啊,我也常给你爸爸修,刚开始他不让我,时间一久,他还求着我给他修呢。”
“可是爷爷,现在人家都去理发店,你和爸爸为什么当初非要选择这个呢。这东西又不赚钱,一次才两块钱。”阿芩问爷爷,身子却摆的很直。
“头低一下”老蔡头一边剃着,一边说:“咱们老蔡家,打民国起就做这行了,以前就指这个养家糊口呢,现在世道变了,所以我后悔啊,不应该让你爸学这手艺,年轻人干点什么不好。如果没学这个,也不至于今天。”老蔡头说着说着,也不愿意说了,悄悄的剃着头。阿芩听着,也不说话,等到结束的时候,阿芩拿起剃刀说:“爷爷,你教我学剃头吧。”
“你说什么?”
“你教我学剃头吧,爷爷,我想接这个手艺。”
老蔡头看着阿芩,不知道说什么话,他想起了自己的儿子,犹豫了半天,说:“还是算了。”
“爷爷,你不能让它在你这里断了啊,我爸没做了的事,我来做。以后,我也能给你修啊。”
这时候,老蔡头不说话了,坐在椅子上望着院子,院子里那棵老杏树,枝头上落了雪,看起来像极了杏花。
三年后,阿芩成了这条街上的第五代剃头蔡了。
许昌
201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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